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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聞祖父在太白山見到師祖雲龍至聖,過程傳奇令人嚮往。太白山是秦嶺主峰,位於陜西眉縣城南二十里處,橫跨眉縣、太白、盩厔三縣,過去曾兩度企圖登山,皆因機緣未熟,僅抵達眉縣與太白縣。1993 年底因公到西安,適逢元旦假期,多出兩三天時間,乃決定去太白另一登山口周至縣探路,並搜集登山資料。
從西安汽車站搭兩個多小時的巴士到盩厔,住一晚七十元的旅館,吃一碗兩塊錢的拉麵片,清晨摸黑到公園與早起的民衆一起運動,初次進入內陸農業小縣城,深刻地感受到中國人民生活的脈動,有窺視與探險的快感。
返台後有到中國內陸自助旅行的念頭,初步向父親提出構想後,他表示以腳來認識神州,是他一生的願望,很高興我能替他了願。徵詢內人敏思的意見,她當即支持,並決定攜長子普道同行,過去忙於工作,疏於親子關係,藉此可寓教育於行旅,並調整他的學習環境。國中一年級的道兒,願意休學一年隨我出門歷練,公司合夥人樂觀其成,因此以弟子的身份,呈報大家長祖父。
弟子光光擬於甲戍年春節過後,攜長子普道前往中國大陸雲遊半年,目的如下:
一、深入民間認識中國。
二、考察大陸宗教事業,結識緣人。
三、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透過自助旅行自我鍛練。
四、調整普道學習環境給,予以生活教育。
旅程將以佛道寺廟,名山古剎,洞天福地爲主,希望能獲得無形安排,有機會向各處地仙高人請益,並予庇佑旅途平安順利。
弟子光光叩呈 1994.1.22
祖父在報告上批示:願力可嘉,深合我心,可代表本席深入大陸,參訪各教各派各山各洞,結識高人接引緣人,元宵後啓程爲佳。又當面指示:「桂林山水甲天下,不妨去看看…去早了沒用!」本打算年初五動身前往福建浙江一帶,因而轉向廣西,由於時間方向掌握了天機,使整個行程充滿驚喜。2 月 23 日從鐳力阿出發,6 月 1 日由上海返台,次日回鐳力阿晉見祖父,全程剛好一百天。
雲遊路線:
香港(火車)-廣州(乘船沿西江 29 小時)-廣西桂平(公路)-麻峒白石洞天(公路)-容縣都嶠洞天(公路)-北流縣勾漏洞天(火車)-桂林(公路)-陽朔(公路)-湖南寧遠(公路)-郴州(火車)-衡陽(公路)-南嶽衡山(公路)-長沙(飛機)-重慶(火車)-內江(火車)-成都(公路)-青城山(公路)-新津老君廟(公路)-峨嵋山(公路)-成都(飛機)-桂林(飛機)-雲南昆明(飛機)-德宏州芒市(公路)-騰沖雲峰山(公路)-保山(公路)-大理(公路)-巍寶山(公路)-昆明(鐵路 48 小時)-江西鷹潭(火車)-龍虎山天師府(火車)-安徽黃山(公路)-九華山(公路)-南京棲霞山(公路)-茅山(火車)-蘇州(運河船)-杭州(火車)-寧波(船)-普陀山(船)-上海(飛機)-香港
遊記:
二月二十四日
今天是個稍帶緊張又忙碌的日子,我要帶長子普道走一條完全陌生的路,13 歲的他還是個半大不小孩子,將與老爸一起面對不可預期的旅程。早上六點離家,十點到香港,在中國旅行社買中午往廣州的直通火車,三點抵廣州。
這個中國南方最大的城市,車站旅客進出流量極大,許多無所事事的人在附近閑晃,出遠門的外地人正是他們討生活的對象,有個人故意在我面前掉下一包東西,我裝作未見。幾經選擇決定落腳於火車站旁的友誼賓館,賓館門禁森嚴,有著制服的保安人員,住在這裏頗有安全感。一天港幣三百元不便宜,能卸下沈重的背包,獲得一夜安眠是值得的。
安置行李後,搭公車去大沙頭碼頭買船票,次日從廣州沿西江開往桂平的江輪,三等A是最好的船位,不想太招搖,決定買三等B位元票價84元,全程541公里,早上8點開航,隔日下午1時抵廣西桂平,共計29小時。
上船後發現整個船艙如軍隊大通舖,上下兩層每人一格床位、一張蓆子、一床棉被,被套髒兮兮,不知多久沒換。我懷疑是否走錯,前後巡視一番,所謂三等與四等其實沒甚麽差別,既來之則安之,大夥並排睡吧。船上沒有垃圾桶,兩列通鋪中間的走道,堆了一些大件行李也丟了一地的垃圾,每隔一陣子會有人來掃掉,習慣了也就不奇怪。
我們睡在上層,隔壁三人剛從柳州到東莞搞賭撈了一票回家,沿途在床上打撲克消磨時間,幾次邀我玩,並建議小賭一下以提高趣味,假裝聽不懂未予理睬。船上一天兩次供應餐點,會吆喝販賣客飯每份 6 元,一大碗公米飯,上面堆些白菜炒肉塊;船上供應開水,我擔心腸胃尚不能適應,只飲用礦泉水。
多年習慣睡前靜坐片刻,到大陸後每晚增加作祈禱:我是天帝教李光光,奉師命參訪各教各派各山各洞高人,虛心求道,現擬往某地,希與各方緣人結識。持續性發出精神訊息該會有作用吧?
二月二十六日
桂平縣機關招待所是棟新的建築,標準房一間 90 元,出門在外能睡乾淨的床被頗爲快慰。桂平是廣西最大的縣,人口 60 萬,以農業爲主,下午到縣委統戰部找台聯會打聽,受到秘書長李澤甯女士親切地接待。台辦接待過一些年長返鄉臺胞,專程到此遊覽的人尚不多見,她對我們想冒雨去白石洞天有點訝異,近日霪雨交通不便,建議放晴後再去。
早餐後行李寄存櫃檯,叫輛三輪車去桂平縣郊西山,山門下車步行而上,沿途景色幽美,蒼松巨竹,雲霧飄緲,空氣清新,細雨如絲,頗感神清氣爽。西山又名思靈山,登山口收過門票,進各寺廟得再買一次票,給人有靠山吃山之感。途中大石頭或山洞口的地上,插有許多未燃之香,卻不見神像。兩小時後抵山頂,有個無線電臺轉播鐵塔,高處地上也插滿香枝。
此山以摩崖石刻聞名,文革時破四舊,佛像被打砸殆盡,僧侶被迫還俗,宗教信仰被視爲迷信。現雖較過去開放,宗教文化仍顯得粗糙。顯示文革雖對宗教信仰徹底破壞,但百姓追求精神慰籍的傳統是毀不掉的;另外人民經濟力的不足,使得在表達宗教情感時無法細緻。下山時見一卜卦者,抽到一籤爲從革卦,卦曰:
從革宜更變,時來合動遷;
龍門魚躍過,凡骨作神仙。
卦解:遠行無阻,貴人相助。卦象符合目前的狀況,是吉兆,且看能否面對考驗,凡胎換仙骨。
中午隨便吃點乾糧,雇小麵包車往麻峒鎮,出城不久就拋錨,承軸壞了。懊惱的下車後,見一輛開往麻峒的公共巴士,即時的攔車而上。終點下車後,一腳踩在爛泥水中,有進退兩難之感。所立足之處是鎮中心,根本沒有柏油馬路,放眼看去滿地稀泥,舉步維艱。這裏的排水系統不良,每逢雨季就是及膝的爛泥。肥豬在泥漿中閒逛,馬路兩旁站著許多無所事事的人,十分有興趣地注視我們背著背包,踩著泥濘掙扎前行。我深刻感到與周遭環境的不協調,我們闖入一個外人不會駐足的純樸農業小鎮,大陸在開放之前,這裏是不允許外賓到達的區域;開放以後,外人也不會有興趣來。
沾滿污泥的雙腳踩進旅社,服務員看著臺胞證不知所措,顯然未曾見過外賓。麻峒鎮外 11 公里處的白石山,是道書列爲第二十一洞天的瓊秀長真天。鎮上最衛生的旅店「洞天旅社」,名符其實,我們被安排在二樓,木板床沒有紗窗,雖有衛浴設備但熱水得到樓下提,住宿一天 10 元。
找到鎮委會統戰委員黃相連,詢問去白石山的途徑,他說最近下雨山路泥濘不堪無法行車,要等放晴兩天以後才能上山。我以行程緊湊無法久候,他便安排一輛機車次日早上出發;這輛大陸造 125cc 加掛小車座機車,由計劃生育站的楊升永駕駛,在泥路上奔馳無阻。往白石山道路兩旁村落,房舍看來整齊清潔,改革開放後此地區荔枝産量占全國五分之一,百姓生活有相當改善。
二月二十八日
白石山高拔于周圍山巒之上,氣勢雄峻,主峰蓮蕊峰海拔 649 米,山橫列十餘公里,四周峭壁懸崖,遠望似一堵橫空出世的高牆,山前絕壁有巨幅摩崖石刻,上書“白石洞天”四字。每字高闊兩米,被蒼岩襯托非常醒目,字下爲「壽聖古寺」,是山中唯一保存迄今的寺廟,土牆斑駁多年不曾整修。
登山道路險峻,由絕壁間一狹長裂縫上攀,亂石堆壘刻石爲梯,爬約二十分鐘始出,出口豁然開朗,由上往下可見一天然凹處,稱之爲白雲窩,白雲窩峭崖環繞,中有平坦美地數畝自成天地,無人墾植,只有山羊徜徉於青綠草坪,此處藏風聚氣,誠世外桃源,遙想當年高道於此煉丹,諒必悠然。
白雲窩沿峭壁前行數里,達更爲險峻的路段,天梯位於蓮蕊峰側脊,裸岩斜度 45 度以上,有人工開鑿石梯,兩旁有鐵鏈扶藉,左右後三面淩空,攀爬萬丈深壑之上令人心悸。蓮蕊峰頂會仙岩,古傳爲神仙聚會之所,岩下內凹成洞寬深丈許,建有會仙寺,大仙宮內奉祀主神爲瘦仙,左右書楹聯:「不滅不生須向不生求不滅;如來如去還從如去見如來。」洞內地氣甚旺,在此靜坐片刻即感玉枕發熱。會仙寺石壁上抄得數首道詩,頗令人玩味:
一、取道會仙岩
鬼斧神工一線天,狂風暴雨十年間;嚴關險壑半籠煙,鍾磬掀飛畫棟殘。
二、古剎行
乘槎飄抵白雲洞,憾失梵宮原面目;飛架雲梯上會仙,難還菩薩舊容顔。
三、題石道人
暑來寒往休便休,道人何事轉悲秋;魔氛敢是囂塵上,收伏無功愧自愁。
四、俯瞰郁江
心隨郁水起波瀾,欲破禪關入定難;凡骨修行終俗務,洞賓闞宿列仙班。
五、賞會仙寺
縹緲淩虛一洞天,人間天上異凡煙;詩翁昔日題佳句,但有人來即是仙。
六、白石洞天
破漢瑤簪聳,連潯寶帶依,山光撩雅興,水色動遐思。
蓮蕊峰旁爲獨秀峰,兩峰在山後相峙,高度與蓮蕊峰相若,四面陡峭,孤峰插天,狀如天柱,峰頂松林覆蓋,當地人稱此山爲公山,至今尚無人能攀頂。飄渺雲際神仙眷屬存否?過獨秀峰爲白石後山,三面環壁下臨深谷,雲煙繚繞頗有空靈之感。
會真岩位於蓮蕊峰腳,岩下兩個大洞穴,洞中三清觀,是山中最早的道教建築,與會仙寺一樣沒道人留駐,由附近村民照應香火。洞內有「乳竇滴臼」泉和石神龜、神龍等景。石神龜爲過去禪床,在此打坐極易入靜。白石洞天地處內陸偏遠地帶,尚未開發觀光,只有農曆初一、十五,附近鄉民結夥進香,寺廟雖簡陋,卻保持原有風貌。我與道兒對此山均有極高評價。如有機會再訪白石,希望能在幽谷會仙寺住一宿,雖福淺無緣結廬洞天,亦聊慰仰慕情懷。
三月二日
麻峒往容縣的巴士每天僅一班,近日因天雨路滑停駛。改採迂迴路線,先從麻峒坐車到羅秀,再由羅秀轉容縣。山區公路碎石鋪設,顛簸不堪;時值春季,果農外地購回的果苗堆滿車頂,連車內空隙處也滿放貨物,巴士兼具客貨運功能。乘客均皆附近樸質農民,人手一支香煙,車廂裏煙霧瀰漫,與窗外黃昏雲靄中隱現之農舍炊煙,頗能相映,道兒在搖搖擺擺中昏睡了四個小時。
容縣賓館標準房一天人民幣九十元,約合新臺幣二百元,設備雖老舊,但清潔衛生。賓館內餐廳手藝並不高明,往公園方向有個夜市,水餃、餛飩、各種小炒,看起來夠衛生。容縣是富裕的工業城,市容整齊物價低,早上一大碗現煮肉絲粥,約台幣七元。
城東文化公園內有古經略台,建于唐幹元年間,奉祀真武大帝。以杠杆結構,像天秤般地維持建築平衡,不用一件鐵器,建築佈局和技巧都具獨特風格。可以看到古代中國人的智慧與藝術。
上午找到容縣台辦楊擴偉,打聽都嶠山路況。楊先生一見如故,願意陪我們走一趟;跳上他的摩托車,城裏採購些乾糧,一小時後就出發了。都嶠山位於城南十公里處,小型巴士在石寨鄉虎頭關下車,穿越田間小道入山。道書上稱都嶠山爲寶元之天,列爲天下第廿洞天仙境。山路平緩,經虎頭關約一小時半就到山中最大的岩洞「靈景岩」;岩高十六米、深十六米、寬四十餘米。昔日洞內建有靈景寺,現僅存殘舊房舍數間。有一長者經營茶舍,在此小憩飲茶,對以山泉沖泡龍井,甘美留香,印象深刻。
山上岩洞多,以太極、寶蓋、聖人三洞最爲著名,現均荒廢,斷垣頹壁,令人爲之唏噓。太極洞一稱太極岩,洞中有道觀,明代洞內建有書院,清時改修講堂,以壁上繪有太極圖說得名。洞外有對聯:
太一之理,水自流,物自生,流者流,生者生,憑誰作(主)
極樂之鄉,雲常動,石常靜,動無動,靜無靜,與我成(緣)
聖人洞又稱棲真觀,內奉至聖先師與四配像。天皇宮奉關帝,地靈極旺,對聯爲:忠心昭日月; 義氣貫乾坤。
雲蓋峰近頂處爲寶蓋岩,洞高七米、縱深十余米,洞如華蓋,其中寬廣;供奉玉皇大帝,神像後有大寶莊嚴四個大字,另有楹聯兩副,組句巧妙,頗值品賞。
其一:恩施三界,豪光寶座生靈地;
善治山河,日月星辰萬象天。
其二:浩劫三千,皇春帝夏;
洞天二十,北坎南離。
雲蓋峰一帶濫葬嚴重,寶蓋岩旁甚至新近違建一座宗祠,與古迹極不搭調。我向陪伴的台辦楊擴偉埋怨:都嶠勝境古來聞名,山中觀寺雖毀壞無存,日後可以復建;濫葬墳堆及宗祠處理棘手,大好景致全民共有,今爲一家一族獨佔,實在不道德,希望他向上級反應。此言一出,糟糕了,得罪無形中的這些陰靈,沒走多遠就莫名其妙地被絆一跤,膝蓋破皮見血。
本打算翻山經蓮花寺而返,忽然雲霧大起,視野不能見三步之外。下山時走錯路,誤入樵夫打柴小徑;從懸崖峭壁攀岩而下,艱險萬分。在攀爬時抓到鬆動的樹枝,掉下一人多高岩壁,幸以屁股著于雜草叢中未有受傷,也爲之驚嚇不已。寒風細雨中撥草尋徑,要趕在天黑前下山,處境尷尬,令人難忘。
三月三日
容縣到北流車程一小時,今天是抵大陸後第一次放晴,令人愉快。背包中積存一星期的泥垢髒衣,可以好好清洗一番。汽車客運站旁的供銷大廈賓館,一天約台幣一百五十元,設備簡單;對出外人而言,有乾淨的床,能洗個熱水澡,也就滿足了。不是刻意節省,不想花大多時間找飯店,求其方便而已。
北流東北五公里的勾漏山下,有道家列爲第二十二洞天的勾漏洞,是此行的目的。馬路旁的電話攤翻閱電話簿,查有關史迹文化旅遊的資料。看到文化館,叫輛三輪車依址尋去,在一個小閣樓找到正伏案工作的盧先生。幾句話一談,慨然擲筆隨我們下鄉;五十多歲的他,負責縣內古迹文物資料整理,喜好登山尋找盆栽,對附近山區極熟。
他陪我們去右豐村大社會仙岩,參觀縣誌記載卻少爲人知的峒石洞天。此洞在峒石嶺懸崖峭壁凹處,高約數十丈,視野極佳,石壁上提“咫尺天威、獨坐悠然”。確實,登臨絕壁靜坐遠眺,景象蒼茫、壯麗,有遺世之感,不靜自靜;會仙岩上,振衣千仞崗,怡然獨坐,此景難忘,返台後我常神遊於此。
勾漏洞深邃曲折,長達一公里的石灰岩洞,傳說葛洪曾在洞內煉丹修道;洞內歷代碑碣題刻甚多,亭臺樓閣古色古香,此處已開發爲觀光區,洞內遊客大量出入,毫無靈氣可言,與會仙岩相形之下,簡直不堪比較。遊興蕩然,匆匆拍照留念後離去。
晚餐後盧先生帶路,參觀新近成立的佛教協會,此處修淨土宗,由八十餘歲比丘尼主持,寺內信衆溫文有禮。北流佛教協會會長蘇加全先生出面接待,親切如對家人。這個剛成立的道場,與外界聯繫不便,又無海外關係,我承諾給他們寄些華嚴、法華、金剛經。
第二天早上擬與佛協蘇會長去金岩參觀另一洞府,盧先生接我們早餐。飲食店中見他與人竊語後,緊張兮兮地回來,是縣統戰部長要他轉告:我們的行蹤已被公安掌握,希望去統戰部做個說明。爲避免誤會,給蘇會長、盧先生帶來麻煩,我隨後去縣統戰部說明此行目的單純,純爲觀光旅遊,之後由台辦派員陪同遊覽。我以遊興已敗,地方政府似不友善,未再與佛協聯絡;隨即離北流乘火車往桂林。這件事給我的經驗是,外國人在小縣城出入,非常爲地方治安單位注意,私下與宗教界往來,容易引起誤會,也顯現地方戶籍管制嚴密。
三月五日
這個自助旅行者喜歡光臨的餐館,位於桂林城外,有桌巾、燭光、價格公道、菜肴衛生味美,三菜一湯附咖啡、紅茶,僅人民幣二十五元,父子吃得很滿意。結帳時看到桌上《性命圭旨》,知是老闆父親所有,我表示希望一晤同道,約好晚餐見面。
他年近六十,是退休高中教員,歷經文革大風浪,對人生已看淡,只求安度餘年,這本道書昨天才買,打算慢慢研究。他太太是富泰而開朗的中年婦女,與夫妻倆聊得極愉快,聽說鄰鎮有位替人算命、看病的瞎子,有中國即將行劫之說,我表示希望去看看,於是安排次日同往。
下巴士後七拐八彎地穿過田埂小徑,在田邊農舍昏暗的客廳裏,五六位婦女正坐在板凳上看電視,等候算命。瞎子的生意很好,早上六點半到晚上六點,川流不息的人來聽他指點迷津。小房間的地上丟了一地的煙頭,五位農村婦女坐在小板凳上,圍著一張籐椅,椅上蹲坐敞著破襖,煙不離手的瞎子。
我沒有多說話,報上姓名及生辰八字,他抖了半晌說:「你是從東北方向來的人,嘿!是臺灣人,有二子,男生女相,祖父可活一百零八歲,死後不入土。」凡所言大致不差,接著說:「三天前無形就告訴我,今天有貴客要來,早上已吩咐加菜,晚上在此用餐,有話到燒香處再說。」
傍晚客人都走了,他扶著木梯,帶我上閣樓。昏暗的閣樓地上,雜亂堆置柴火、藥草、腳踏車;小桌香爐上灰塵滿布,牆壁上貼一張 90 乘 120 公分紅色棉布,中間黑色大字“天地護法諸神在此”兩旁小字爲“號(昊)天上帝老仙、王母玉母娘娘、三元天官、雷部諸帥聖位、地藏聖位、大法祖師、萬法祖師、天德聖醮(教)祖師、張天師、一切護法大神聖位、鬼谷先師、南北斗星君”。他沒受過正式教育,雖有錯字但看得懂。
我對上面居然有天德醮祖師字樣,極感興趣,再三追問。敍述傳奇悲慘的過去如下:現年約六十八歲的他,出生四十五天即因天生殘障,被棄養於野外。幾天未死,家人不忍,抱回養大至十二歲。由於在家無生産力,祖父趕他去廟裏自生自滅;此時天德教主與華光聖母來渡他,在教主點道後即開天眼,知過去未來事,蕭教主告訴他不要擔心生活無著,派弟子馬道長來傳中醫治病,草藥經他用手觸摸,以天眼看即知用途。
文革前共黨誣他是一貫道點傳師,送去勞改十八年,在工廠拉風箱、紡麻繩,曾被體罰,打斷九根扁擔而未受傷,打者亦稱奇。勞改營中有一道功高深的坤道很照應他;一日忽失蹤逃逸,很引起一陣騷動,過些時日該坤道來找他,留下一件衣服及一首詩,要他轉交勞改營領導。詩曰:「叫人不必四處尋,留件衣服作爲憑,改惡從善光明道,消滅共産開太平。」
我說明祖父與天德教主的淵源後,他問:「教主有一個最大的咒,你會不會?」念一遍廿字真言後他說:「對!對!對!可不可以傳給我,勞改期間功夫荒廢,糊塗了。」談到十八真君他翹起大拇指道:「你祖父是這個。」問往何方向雲遊較妥,答曰:「東方人太壞,往西南方向較好。」原計畫往福建、浙江一帶,因而決定朝四川、雲南走。交談中他再三指示,農曆二月十九日前三天,齋戒沐浴後再來找他,將帶我去某地燒香、誦經,在那裏我有個好緣份。離開廣西後,曾去湖南、四川等地,出於好奇,在此日之前,我與道兒從成都搭機飛回桂林,住進他家。
是日早起,瞎子帶幾個徒弟,一群人包輛三輪貨車,搖搖晃晃地到桂林麗君路能仁禪寺,始知當天是觀音誕辰,只見人潮洶湧,香客一波波地來,香火旺盛。我們擠在人群中上香、頂禮、膜拜後就回去了。這麽簡單?我怕他忘記此先前曾說之話,追問還有何活動?他說:「廟裏接受點靈氣,對你有好處。」再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心中略感失望,沒有說出這次可是專程飛來的。回他徒弟家後,我攜道兒在附近的象鼻山普賢塔下打坐,神清氣爽,毫無掛礙。中午回去瞎子見面即笑稱:「靈氣都給你採完了,你要在各地名山采氣,道成才有能力創造法技。」
午餐後對瞎子說:「既然無事,我要出去走走。」路上對道兒說:「去早上的地方看看,我不信就這樣沒事。」再回到能仁禪寺內院,站在觀世音菩薩像前,感到金光閃爍,如見太陽,無法睜眼(道兒在一旁並未有此感覺,但見我努力想睜開眼睛的樣子,頗感奇怪。)我知不尋常,於是一旁靜立,心中默誦「南無觀世音菩薩」,半晌始能開眼。行禮後,仔細打量殿內陳設,見供桌上許多水果,心中一動,順手拿兩隻柳丁,對道兒稱是菩薩賞賜,於是父子跪下叩謝而退。
以小刀把柳丁削一缺口,邊走邊吃,初感滿口香甜,再覺所咽汁液,有股能量強烈到使喉嚨封閉,類似冬天喝高梁酒,熱能直下丹田。這是顆不同凡響的柳丁,我要道兒暫時勿食,即往西山尋安靜處。
道兒初感味酸,每食一口誦念一句「南無觀世音菩薩」後,亦感香甜。據他說食後感肚內熱烘烘,我則每口下咽時都能感受到如電的能量,知是寶貝連皮都想吃掉;見道兒將皮剝置一旁,於是將剩下的果皮收妥攜返。
回到休息處,瞎子師徒尚在聊天,未說遭遇,將柳丁皮切成小塊加上茶葉煮了一鍋茶湯,端碗給他,試問這是什麽。他喝了一口後曰:仙品。再問:從何而來?曰:觀世音菩薩。此時才真正肯定他的不凡,歎無形巧妙安排,居然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與天德教主有關係的前輩,對未來的行旅充滿信心。
三月九日
早上八點四十分乘長途巴士,從陽朔經恭城、江永、道縣往湖南寧遠縣。道兒暈車昏睡,途中我拿書看,惹來全車人之注目,紛紛探頭;當發現是繁體字時,更爲之好奇,不待同意就有人伸手想翻。不想繼續成爲注目的焦點,只好把書收起來閉目誦經。玉皇心印妙經我持誦多年,默念使我頭腦清明,充滿喜悅,常在持誦中忘我。且閉目潛藏於內心,隨他們去猜測我之身分。
這是段艱苦的旅程,車上顛簸了七個小時後抵寧遠縣。道兒下車即直奔廁所腹瀉,半小時後,又再瀉一次,有噁心欲吐現象。我讓他吃了點胃腸藥睡下,很是擔心,大概是風寒、暈車或水土不服吧?希望明晨睡起,一切恢復正常。
招待所安置妥道兒後,去縣旅遊局打聽九疑山資料,聞政協主席李永祥有特異功能,會穿牆術,乃安排晚上來旅社一晤。他不願透露門派,自稱道家一脈,祖師有命:不可暴露身分,該派宗旨爲健身、遵守武德、有利民族。贊同我的建議,未來在社科院主持下舉辦研討會,不談政治,主題爲:兩岸道家如何爲民族造福。集合各派有實修者,相聚一堂交換經驗,可以爲振興道家奠基。他以多種手印、劍訣對我發功試驗,並無異感,可能我感覺比較遲鈍吧?
三月十日
早上道兒仍無起色,沒有食慾,讓他吃些白麵條、白饅頭,改服感冒藥,再睡下去。兩個半小時後,他說雖仍頭暈,身體已有力氣,可能是在車上受到風寒。對於他的生病我很感疼惜,旅途中雖注意起居飲食,畢竟是個小孩,經不起奔波。今天打算在此休息一天,觀察恢復的情形再說。現在他正聽相聲錄音帶,偶爾還發出笑聲,看樣子問題不大。下午病況好轉,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餐,此時我也感到微恙,飯後兩人一同吃感冒藥睡下,直到子刻起來,談談旅途中見聞再入睡,父子頗感親近。
三月十一日
早上在縣旅遊局副局長馮軍安陪同下,坐吉普車去縣南九疑山,約一小時後抵達。九疑山是道教第二十三十洞天,道書上稱爲朝真太虛天,傳說舜葬於此。九疑山古稱蒼梧山,群峰巍峨,四面環圍,峰勢皆內傾,山中有一片美地,約二、三十畝,名爲洞天村。村中有一巨大岩塊,在附近群峰圍繞、萬山來朝,此岩山有如龍珠,顯得非常突出。
岩山稱爲玉棺岩,高三丈餘,寬二丈,岩外有渠環繞,四周風景秀美,蒼山綠水,相映成趣。岩上刻石甚多,書有“九疑洞天”四個大字,旁有古洞,在此靜坐,聞洞外雞鳴犬吠聲,有世外桃源之感。玉棺岩旁永福寺,明朝有一千二百位僧人聚此,朝廷封有僧田,明末衰敗,清時修作書院,現已年久失修,殘舊不堪。
九疑往魯灌車程半小時,山後有一大片原始森林,連結廣東省,林産豐富,有少數民族「瑤家寨」,所住吊角樓,均以南竹所築,竹瓦、竹牆、竹凳。如有人欲參訪,陽歷六至十月前往較佳。是夜宿紫霞岩旁之招待所,二層建築設備雖簡陋但整潔,窗外是舜源峰峭壁。
九疑山中最奇的石洞爲紫霞岩,明徐霞客曾將此岩評爲“楚南諸岩第二”,洞口東陷,以朝日輝映如紫霞而得名。洞以石柱爲門,遊人踏階而入,洞極深遂,內有石筍、鍾乳,怪石嶙峋,頗開眼界。附近有著名九疑書院,文風很盛,投資環境單純,具開發潛力。如不亟於牟利,長期在此配合當地觀光投資,是個理想的地方。
三月十五日
風景再美,地靈再佳,這塊大地上,我只是個過客;臺北有家人、朋友,是個充滿感情的地方。人能無情嗎?修道的人要萬緣放下,揮去人間牽掛,然而能絕情嗎?兩岸人民真能平等、互惠、和平共存嗎?臺胞在大陸吃好、住好、鮮衣怒馬,看在大陸同胞眼裏,臺胞身分代表有錢。兩岸同胞不僅教育背景、生活環境、風俗習慣不一致,經濟條件亦不同,有些大陸民衆從內心深處自認不如外人,也不視臺胞爲同胞,風景區參觀門票、飛機票、住宿旅館,內外賓費用有別,兩岸人民豈有平等。
千島湖事件傷透臺灣人的心,對「上好三號」罹難大陸船工家屬而言,臺灣船東把應負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不願破壞漁業界行情,一條命僅賠償美金二千五百元,令人齒冷。戔戔之數,如系臺灣人豈能打發?兩岸同胞生命貴賤有別,臺灣人同樣不能以平等對待大陸同胞。
三月十七日
衡山是著名的道教名山,魏晉時山中已設祠立廟,天師道女祭酒魏華存在山中得「太上黃庭內景經」,白日托劍化形而去,被道教譽爲勝地。衡山七十二峰最高「祝融峰」上有兩處道教福地,峰右的會仙橋(第十四福地青玉壇);峰下的上封寺(第二十五福地光天壇)。紫蓋峰下水濂洞,道書上稱爲“真墟福地、朱陵洞天”,分別列爲第二十三福地和第三小洞天。水濂洞不遠處的道觀洞靈宮,是第二十六洞靈源福地。
下午在衡山大牌坊下車後,先坐小巴到登山入口售票處,短短不到五分鐘車程,卻被敲每人十元的車資,買票入山後,另有小巴上山。本打算直接坐車到上封寺投宿,山上雪封車輪打滑,過鐵佛寺不久即不往上開;提著大件行李下車,只見冰天雪地、雲霧彌漫,寒氣撲面而來,雙手皮膚剎那凍得皺巴巴的。登山前雖已知山上酷寒,一時還是不能適應,當即決定不多逗留,原車折返到半山亭,住進公路賓館。晚上不到八點,兩人鑽入自備鴨絨睡袋,再蓋上棉被,頭戴毛帽,仍感寒氣逼人,南嶽衡山給我的印象就是冷。
公路賓館隔壁的玄都道觀是南嶽道協所在,奉獻百元香資後,頗令道觀上下重視,這可是筆大收入;我們也換個口味吃齋,素食爽口,每人多扒了一大碗飯,道兒對熱騰騰的黑米稀飯讚不絕口。在玄都觀吃了三餐,道人生活簡單,晚餐是白菜、辣蘿蔔乾、花菜、黑米飯,早餐是黑米稀飯、包子(蘿蔔乾餡),午餐爲妙辣蘿蔔乾、菜心、白米飯。
用過早餐,沿公路上行,頭戴毛帽、羽衣、手套、毛襪、雨衣,全副裝備足以禦寒,頗感欣慰,證明今後在山區活動,應不成問題。過鐵佛寺即見道路兩旁之松樹、枝葉冰封,晶瑩剔透,有如冰雕。在更高的山上,整株樹更是被冰封凍成一團,可惜相機電池因太冷的關係失效,無法留影。
上封寺霧氣凝重,寺內地板一片潮濕,大殿屋頂滴水。昨日臨時決定下山是正確的,否則整夜必然濕冷難涯。上山途中有一山民,糾纏不清,揮之不去,看似好心帶路,到了山上卻強迫推銷香燭,不買又要求帶路費,窮兇惡極,令人遊興大敗,乃提前下山。
南嶽大廟一年輕道人,介紹了幾位中國道教界較特別的高道:嶗山太清宮監院孫真純道長、樓觀台張智益、遼寧鞍山千山無量觀許信友大師、武當裴錫榮、山西隴縣龍門洞劉誠悉道長、鞍山王立平(有特異功能)爲年輕一代高道。
晚上住衡山大牌坊旁秀峰賓館,深夜道兒已睡,正待靜坐,樓下猛烈拍打大門,人聲吵雜隱約聞:臺灣人……我知道這是沖著我來的,多誦幾遍廿字真言把心定下,準備面對問題。果然沒幾分鐘來敲門了,我應聲道:「稍等!」披衣而起,問:「什麽人?」答:「公安局。」再問:「現在幾點,有何事?」答:「現在十一點半,查證件。」「我已入睡,明早再說。」拍打更急「請現在開門!」於是打開房門,只見門外六條大漢一字排開,想要進來,我擋住他們說:「證件拿來看看。」只有一人有證件上寫著:南嶽分局預審股顔冬秋。我讓他一人進房,順手關門,問:「爲什麽明天早上不能來,三更半夜吵人安眠,這是你們待客之道?」他手指熟睡的道兒要看證件,將我們的旅行證登記後無言而退。
這是傍晚進賓館偷懶,未登記道兒證件所惹的麻煩。道兒長得清秀,頭戴黑色毛帽看似少女。賓館每夜將旅客據實報告公安,誤以爲我帶未有證件女性住宿。此事反映出的意義爲:
一、長沙一帶正式登記的台商雖千家以上,就小縣城而言,臺胞的出入仍惹人注意。
二、流動戶口管制甚嚴,傍晚住進旅社,當晚公安單位即知何處有何人。
三、聽公安稱「臺灣人」的口吻,不甚友善,民間對臺灣似仍有潛在敵對意識。
四、對外國人尊重,三更半夜敲門檢查是他們的工作,不得不行,對我冷言以對不客氣態度,無情緒性反應,顯示有涉外經驗。
五、曾碰過跋扈的公安,大陸幅地甚廣,各地執法人員素質不一,秀才遇到兵該你倒楣,還是少惹爲妙。
三月十九日
這是個寒冷的夜,小鎮街上沒有路燈,六點過後整個街道靜止下來,僅鎮中心十字路口附近,有家飯館客人還在吃飯,偶而幾個行人也是快步而過,靜立在飯館門口的他,就特別引起我的注意。
頭戴氊帽,滿嘴落腮鬍,臉上髒兮兮的,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出年齡,穿著臃腫,不知該如何形容;破爛的棉絮,一條一條的掛在身上,所謂的鞋子是用破布纏在腳上,再打個布綁腿,爲了卻寒,頸子上圍了些布條,似乎可以用上的布都在身上了,雙手籠在袖裏,瑟縮著頭,專注地往飯館裏看,沒發覺稍遠處的黑夜中,有人在觀察他。
我想他正在等客人離席,飯館裏的夥計會讓他收拾殘羹剩菜嗎?肚子餓嗎?現在正想什麽?今晚有地方可禦寒嗎?我走過去,往他手中塞入一張五元的紙鈔,他本能的握住,不待反應,快步而去,在遠處回頭,他朝我的方向笑著,天氣似乎不那麽冷了。
三月二十日
早上從內江坐特快車到成都,打算上車後補臥鋪票,結果不僅沒臥鋪,餐車也沒加掛,整輛火車大爆滿,塞滿南下打工的農民,幸好有人占位出讓,以十塊錢買了兩個座位。整整五個小時,不敢上廁所,生怕離開後就沒位子。車上男人幾乎人手一支香煙,空氣混濁,地上丟滿垃圾,走道上鋪張報紙也坐滿了人,甚至就緊貼著我的腿。賣色情小說的、麻辣雞腿、甘蔗、花生、水煮蛋的,穿梭叫賣。如此的旅行環境,成人尚無所謂,對道兒是否太過艱苦,看過廣大中國人民生活的真實面,對他末來會有何影響?
本來準備在成都住一宿,經灌縣去青城山;近日市內開大型商務會議及商展,萬商雲集,大小賓館均客滿,下午臨時決定購妥飛桂林機票後,從成都西門車站搭客運去灌縣住宿。在去車站的途中,計程車司機知道我們要去灌縣,建議坐他車子直接去。我考慮如坐長途巴士,抵達時已太晚,且車資合理,就同意直奔灌縣。路上他問明我們最終之目的是青城山,又建議何不直接去,增加費用有限。我想可以省下不少時間,乃講妥以二百五十元的價格包車到青城山。爲什麽要特別敍述這段過程,因爲自助旅行的原則是省錢不趕路,不得已是不會坐計程車,遑論破費長途坐計程車。正由於這樣趕了一段路,才有後來的遭遇。
一個半小時後,細雨中抵青城山下的建福宮,直接進入廟裏挂單。建福宮座落丈人峰下,是遊山的起點。前身稱丈人觀,宮前古木蒼翠,群峰環繞,景色秀美。宮內正在整建,此時天色已黑,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大鬍子道人,安排我們在大殿旁寮房住下。兩張簡單的木板床,棉被床單雖乾淨,氣候潮濕,摸上去有點潮;偌大的道場一片漆黑沈靜,沒有其他遊客,遠處有人在打麻將,隱約傳來嬉笑聲。
道兒要求與我同擠一張床,熄燈前把手電筒放在床頭。這裏稍嫌簡陋,對雲遊訪道的行者而言,落足於道場是合適的,隨遇而安吧!黑暗中我沈思今天直奔青城,爭取到多一天的時間,可以較寬裕的心情,來觀察這道教名山,十大洞天中的第五洞天“九仙寶室之天”有神仙都會之稱。武俠小說中,青城派的劍俠高來高去,想到這裏有點興奮。
三月二十一日
今天是春分,廟裏早餐是“春分粑粑”配熱茶,粑粑有兩種,用粿包素菜餡或棗泥餡,非常可口。與同進早餐的一位老道,禮貌性寒喧了幾句,說明到中國雲遊之目的,後來知道他是中國道教協會的傅圓天會長,兼青城山道教協會會長。
重裝備寄存建福宮,輕裝上山。天師洞位於山腰峭壁間,洞前有古常道觀,建築雄渾莊嚴,山門石級陡峻,洞府幽雅。三清大殿是天師洞的主殿,正中懸有清康熙御書「丹台碧洞」匾,內奉合稱三清的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太上老君;古常道觀現爲青城山道教協會所在地。天師洞石龕有隋刻張道陵天師像,面有三目,儀態威嚴,像旁有三十代天師虛靖天師塑像,和氣文雅。這裏是天師道祖庭,龍虎山歷代天師都要來此朝拜。
在天師洞靜坐養氣後,於山間小徑見一群人背著攝影機迎面而來,互相問好分手前,有位著列寧裝的長者,提醒我注意前面岔路不要走錯。半小時後在朝陽洞又碰上他們,再打一聲招呼; 中午快到山頂上清宮時,又見他們一行,始知是從北京來的電視臺,正拍制一個專題「廿一世紀的中國」。未來的中國將於世界舞臺扮演重要角色,而中國文化的主流是道家精神;青城山是道教的發源地,來此拍攝,希望能從歷史古迹中,表現出道家的精神文化。陪同的有中國道教研究所教授,沿途講解介紹,並有成都宗教事務局的官員隨同協調。我見這位長者和藹可親,靈機一動歡呼:「您就是上天所安排,我要見的各教各派各山各洞的高人。」讚歎:「真是不可思議!」老先生笑而不答,一旁有人說:「王老真是位高人,一般人想見還見不到呢。」
到山頂上清宮後,老少道士對他敬重親熱,管理住宿的道士爲我們安排住他隔壁房間。中午長者令我買兩瓶青城山特釀洞天乳酒,邀我們同桌吃飯,我與道兒挨他坐下,慈祥地問從何處來與目的後,端杯酒發功要道兒喝下。中午大夥喝了許多乳酒,酒味香醇,令人回味無窮。進一步知道他十歲於青城山天師洞皈道,在古常道觀易理倫大師門下爲道童。我拿出長壽煙請客,席中他煙不離手,談笑風生,自稱「老邪」,傳承全真龍門丹台碧洞宗第二十三代,派名宗吉。
飯後不久來找我說:「不能白抽你的煙,喝你的酒,送你一本書,另有封信是給弟子、哥們的,你回去看看!」感於他對初見面的我如此厚愛,跪以三叩首之禮。就在此時,王老在頸背間揍了四拳,使我渾然舒服了三天。山上細雨霏霏,數度深談,彼此投契。
晚上與攝影工作人員一起擺龍門,有位燈光師張炳幹是北京史地民俗學會的會員,大家起哄要張老露一手魔術,衆目睽睽下的表演,毫無破綻可尋,樂得大夥東倒西歪。這是進大陸來父子倆最開心的一晚,也是風雲際會的一夜,王老爲我講授性命雙修,在深入淺出闡釋下,頗有些體悟。
蕭宗靜年近八十,坤道,1915 年生,1946 年出家,未上過墊堂讀書,虛心學習,下功夫死背硬記經典。文革浩劫易心瑩爲保護青城山文物,積勞成疾病逝後,蕭老當家即率道衆艱苦奮鬥,維護文物、古建築,育林護林,保存青城道脈不殞。
她鶴髮童顔,熱情開朗,手上有兩絕,道家泡菜與素席;親手下廚作出的素席,令許多人慕名而來。是非分明,人稱“火眼金睛”,內外兼修,平素在上清宮三清殿一角照應香火,一點也不惹人注意。曾傳授王老邪武功,王老到山上初見蕭師爺即向其叩安,我見王老尊敬她,知非尋常老道姑,與道兒一同叩見。王老在一旁說:「娃兒都叩頭了,該給點好處吧!」師爺面無表情,不答,與王老談話,我與道兒陪坐。
過一會兒,要道兒拿出糖果請大家甜甜嘴,看到孩子拿糖請客,她似有些尷尬,硬梆梆地說:「我不吃這個。」王老說:「這是娃兒的孝心,吃吧!」師爺收下後,從胸前兜袋中掏出一粒黑豆給道兒,說:「我吃這個,你也嘗嘗看!」後據道兒說,吃下後覺得很硬,於是含在嘴中,俟一陣時間稍軟後才去咬它,感到這粒豆子釋放出一股熱能。第二天下山後,他拉了兩天肚子,每天三、四次,只是腹瀉而不疼痛,兩天後不藥而愈。這顆不尋常的豆子,變化道兒的體質,師爺在我們未意會的情形下,給了道兒好處。
山上曾與幾位道人交往,印象深刻的是王老特別介紹的劉太君,派名信才,1940 年生,內江羅致人,舅父爲青城練家,劉太君九歲時即傳予道功,練一年後荒廢。母爲瞽者,家貧,年輕即由老師介紹婚配。生第二胎後半身癱瘓,病急亂投醫下,吃錯藥幾乎病死;1970 年娘家表姊提醒她,舅父曾傳性命之學,才又開始打坐鍛煉精氣神,將一身病痛調理好,三十六歲斬赤龍,功夫全憑一己摸索。曾不慎焚精,下丹漲氣三個月後血崩,魂不守舍,送醫急救,病癒後其夫始知太君人道已盡,允其上山潛心修道。現于大殿爲香客解簽、敲鍾,她對作爲宮觀教職,得面對大量遊客不能靜修,有如業務員而頗有煩言,難得碰上同道,凡所請益侃侃而談,所示略述如下:
夫妻雙修可以不必外求道侶;初過關肉體不能動彈,癱在床上半天才合體,此時是神氣會合夫婦相識,如不過即走火入魔。去冬過尾閭三天不能大小便,不好走路。目前一天僅小解一次,小憩一至二小時,時刻到氣轉自醒,能著單衣在雪地坐幾個小時,平素以太乙金剛掌、水火十八樁爲主要命功鍛煉。玉皇心印妙經可入坐,要洗髓還得另求;鑒別是否內外兼修高人「乾看體質,坤看外形」,曾三度經德格、昌都、那西走川藏路住崑崙朝聖。
信才見道兒秉性佳欲收爲徒,要他在山上多留幾天。我擬趕往峨眉,他雖心動卻不願單獨留下,錯失機緣,相信未來他自有緣法,修道是不能勉強的。道兒這一個月來,已漸成熟,有時問他對事物的看法,有不錯的見解,過去忙於生活父子相處時間不多,這次雲遊距離拉近不少。
旅途不便爲他講解《古文觀止》,偶爾會把對人事的觀點告訴他,這是書本以外的知識。他身手靈活,攀登、負重、行遠均能自理,不令人操心,他近來氣機已發動,這次能隨我同遊,道緣非淺,對他人生的影響有待日後觀察了。
三月二十三日
青城山認識的王姓成都宗教事務局官員,係宗教哲學碩士,對道教歷史有研究,知道我來中國的動機後,說要瞭解道教只看洞天福地而不知廿四治及雲南的洞經會是不足的。治是五斗米道的傳道點,由張天師傳下,道教廿四治絕大多數分佈在四川省內,首治爲陽平治,由張陵及其子孫擔任都功(首領),由此而發展到全中國。爲了讓我進一步瞭解,王先生與他的朋友彭福勇,陪我參觀稠梗治所在之地,成都附近的新津縣老君廟。
老君山道觀始建于東漢年間,昔日道教大叢林。文革後道士被遣散,神像全毀,宮觀殘破不堪,長期無人管理,成一片廢墟。張至蓉 1956 年生,1981 年在青城出家,1988 年底四川道協派往老君山道觀主持。據她說初到老君山時,就帶了幾副空碗筷,幾個年輕道人在荒廢已久的道觀,開始重建整修。這位三十多歲的住持與道協秘書長衛學鑫配合,短短五年中使一座面目全非、殘破頹敗的道觀,逐漸恢復原貌。這裏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入廟不收門票。在大陸幾乎稍微像樣的寺廟都給人「憑票入佛殿,藉佛索人錢」的感覺,在張至蓉與衛學鑫的堅持下,香客朝山者日衆,道氣日盛。
山裏住了一天,冷眼旁觀張至蓉身兼數職,接待成都來的官員,親切的照應香客,直到夜深人靜,她才最後一個休息,次日天未亮,已帶領道士虔誠專注地作早課。四川、雲南一帶全真道觀有個特點,就是坤道多於乾道,這些坤道不僅要值殿照應香火,爲香客做旅遊餐飲服務,還能每天保持傳統道風不墜,令人尊敬。
三月二十四日
道兒半夜摸黑上廁所,驚醒鄰床一位七十余歲老人,因而寒暄幾句,昨晚他見我父子在床上打坐,知我們是得到心傳的同道,乃透露他係“劉門”(清末民間宗教),並贈《下學梯航》及《易知錄》各一冊。
不到六點被敲鐘擊罄驚醒,披衣來到三清大殿,張至蓉與六位年輕道士作早課,著法衣手執法器唱誦經文,雖聽不太懂川腔,頗感氣氛莊嚴肅穆。行禮後退出殿外,靜立黑暗中傾聽,但聞婉轉悠揚,直入飄渺之境,身心頓感清靜。忽聞誦念玉皇心印妙經,我因多年持誦,自然地隨之唱誦,行雲流水,毫無掛礙,當念到「誦持萬遍,妙理自明」,道士們續誦其他經文,我則接著念「虔心稱念道統始祖宇宙主宰玄穹高上帝」,在黑暗中的石板地跪下一叩。此時此刻就似跪於上帝前,感應道交,淚眼婆娑,不能自已,達五分鐘之久。迄今回思,餘感猶存,蒙上天如此厚愛,不知何以爲報?
三月一十五日
上峨嵋前,大件行囊寄存報國寺知客僧房內,下山後與這位談吐不俗的年輕知客多聊了幾句,得知該寺有一位崑崙派的道人掛單。崑崙派是個神秘、極少公開活動的教派,傳說崑崙山上有許多地仙、劍仙。當年祖父在華山修道,與地仙時相往返,抗戰勝利後奉崑崙掌教性空祖師之命,到蓬萊仙島臺灣繼續他第三天命,一別五十年,未與崑崙聯絡,因請知客代爲引見。
裴地聖年約廿七,身材高挑、瀟灑飄逸,手持長蕭,吹奏悠揚,自稱能將含苞蓮花吹開,自命不凡,稱世上有上中下八仙,而他爲下八仙之一。六年前皈道,曾留駐樓觀台、華山等地宮觀,因不願輕言拜師,而不爲各地道長所容;虔心訪求真師,獲崑崙派的渡師紫真子接引,現正待命與其他師兄弟,同上崑崙修煉。他國學基礎不行,強調先天智慧。這兩年雲遊各地,掛單于寺廟宮觀,吃住俱不花費,坐火車逃票,沒錢就找人化緣,或在人多處以籤筒卜卦,倒也混得過去。
近年中共加強管制,出家人要有證件才能掛單,且是三、五天的短單,不能常留一處,只得奔走於各地道場;長年奔波頗感疲累,在人慫恿之下,把留了六年烏亮長髮剃成個光頭,準備混個和尚做,卻不能如願,這下更慘了,非僧非道(全真道士留長髮以便梳髻),許多寺廟不願收留。遇到我是他最狼狽的時候,但仍是個樂觀帶幾分仙氣的人。
渡師趙加秀,號紫真子,年約七十五,三年前與同門師弟下崑崙,於各地引渡緣人,預定 1995 年底,將緣人攜返崑崙八景宮修道,各師父在山下所渡之徒,上山後仍得重皈,所有擬上山者均需須經紫真子過目照片。崑崙福地洞天,可容納多人居住,這批人將於行劫開始後下山救劫。紫真子有輕功,一縱可躍樹稍。脾氣火爆,打坐入定後,身體可離地一尺,與同門聯絡,以信香爲之。
紫真子前年上太白山採藥,不慎生病在饑寒交迫之際,見一披樹皮老人,自稱明朝人,給他松子充饑時小露神通;老人從口袋只手掏出一把松子,紫真子擬以一手接過,老人說要雙手,結果以雙手來接,還捧不完這些松子。
三月二十六日
早上道兒留在飯店洗衣、寫日記,我循址去王老家,事先並未約定,沒有把握是否能一見。去時他正伏案寫文章,看到我高興的說:「真是有緣,若非下雨,要去青羊宮開會,你就撲空了。」他送我一本書、一張符(弟子李遠國所繪),交談片刻,帶我入內室拜見師母後,手指牆上一幅繪有梅花的國畫說:「你看看!」
走近觀賞,梅花繽紛,看題字落款後,不以爲意地走開。交談一會兒,他要我進臥房再看那幅畫,大概有點特別之處吧!仔細打量一番,仍看不出名堂,他在旁以手輕揮:「聞到了沒有?」始驚覺不凡之處,當時的我就似站在一個盛開的梅林中,空氣中佈滿梅花清香,我驚呼:「怎麽那麽香?」他笑曰:「你聞到了嗎?我希望你能聞到,我的子女都不信我的花會香,說我發神經。」
我認爲露這一手,是要鑒定我與他是否真有緣,若非特別因緣,不會聞到花香。王老進一步告知一些事。他稱我爲哥兒們,我稱他老師,老少感情契合,雖末拜師,隱然已有師徒之情,他對雲遊之艱險,予真誠關愛建議,諄諄教誨;然而“不經寒澈骨焉得梅花香”。臨別送到街口,不捨的暫別,何日能再親聆教誨?每思及此,不禁情動淚湧。
(聞梅花的經歷令人難忘難解,與王老結為忘年交後,我每年都到成都與他親近幾天,曾希望能再觀賞那幅畫,王老稱被友人借去後索不回。至於為何會從畫中聞到梅花香,長久以來百思不解,近閱《商道》始悟。《商道》中記載:
名畫家金正喜拜訪巨儒翁方綱時,翁方綱正沐浴齋戒,肅服正冠,以金筆抄錄佛經。從新年起到正月三十,翁方綱要每天抄錄一章佛經,佈施給附近的寺廟。每抄一個字,都要向所奉佛像頂禮,此景使金正喜感銘至深。
翁方綱對金正喜也有所耳聞,一眼就看出金正喜不同凡響,要他畫身旁所置之春蘭。時直寒冬,春蘭尚未開花,隨著金正喜的筆在白紙上一筆筆地點畫,那蘭也一點點茂盛地成長起來,轉眼間一株生機勃勃的春蘭躍然紙上。畫畢翁方綱看後問:「你畫的蘭為何不開花?」金正喜笑答:「開花?現在是臘月,離開花還早。」翁:「我的眼裡明明看到了花,爲什麼你的眼裡就看不到?你只是會畫蘭,不會看蘭!看來你是個看不到面前東西的瞎子。」
金正喜再次提筆,對翁方綱的話百思不得其解,那春蘭分明只有一些茂盛的枝葉,根本沒開什麼花,雖說春蘭開花早,畢竟還沒到時令,連花骨也還沒長岀。金正喜開始想像着爲蘭添上花,他常畫春蘭,駕輕就熟的先畫上花莖,再畫花朵…原本枝葉茂盛的春蘭怒放起朵朵鮮花。翁方綱走過來,凝神看了看說:「花終於開出來了嘛。」說著拿起畫深呼吸嗅着…
「你畫的花沒什麼香氣嘛!」金正喜困惑的望著翁方綱。「看來你會畫蘭卻沒見過花;會畫花確沒聞到過花的香氣。」翁方綱指著所抄的《般若心經》說:「如果我現在只是在逐字抄寫,那我不過是在做謄謄寫寫的事情;而我並不是在抄字,是在揣摩它的真意。同樣的道理,如果你只是在臨摹蘭的樣子,你不過是個模仿別人畫作的畫工(見形不見神)。既然要畫蘭,就得畫到開花,既然開了花就要有香氣,沒有香氣的蘭花,只不過是一棵死蘭。」聽了這話,金正喜恍然大悟。作為一個思想家,翁方綱非常注重修鍊正道,譬如詩道以杜甫、蘇東坡為正統,只有到他們那種境界,方稱得上修成正果。翁方綱主張,詩道的價值在於文字香與書卷氣。
那幅梅花作畫者的心裡沒有虛假粉飾,充分掌握到花的神韻。王老認為我在青城山與他一見如故,意味我的心志純一,應該也能感受到那幅梅花不同凡響之處。在他的引導下,我欣賞到作畫者的意境,所以看到了活生生的梅花。2005/1/22 補記)(雲南黑龍潭老到畫家周右郎所化)
三月二十六日
青羊宮位於成都西南,據《神仙傳》載:老子曾於此化生,度尹喜成仙,故自唐代建爲道觀以來,一直是道教在四川一帶重要的活動場所。下午攜道兒前往參觀,今天碰巧是農曆二月十五日“老君誕”,香客絡繹不絕。進山門首見靈祖樓,奉祀王靈官像,殿堂高掛“雷火總司”黑底金字,莊嚴肅穆。再去是混元殿,內奉混元道祖、慈航觀世音大士、文武財神,上香叩拜後,與道兒同感頭部有壓力,在殿旁一角靜立半晌,俟壓力稍減始繼續前行。
三清殿塑有三清神像,殿兩邊奉祀十二金仙:廣成子、赤精子、道行真人、太乙真人、道德真君、靈寶法師、慎留孫、雲中子、文殊天尊、普賢真人、慈航道人、玉鼎真人,上香後漫步參觀大殿。突有仰首、張口、出氣之壓迫感,不得不爲,乃以深長、和緩、低沈之內氣哈出,殿內遊客多,此舉怪異,引起許人的注意,有人說:「他喝醉了!」雖知不妥,但無法自己,轉往無人角落,長嘯了五分鐘之久才停下來,全身汗水淋漓。
這樣的長嘯古人有類似的記載:晉陶潛歸隱修身時,常“臨清泉而常嘯”(歸去來辭),修士在與自然交流,境界相合時,自然而然發出聲音。明朝宋應星在《論氣‧氣聲》中說:「其嘯振山谷,則修士別有義理,非衆人之所知也。」說明他曾見過大聲嘯叫吐音的修士,以聲音激發真氣運行。孫廣《嘯旨》說:「氣激於喉而濁,謂之言;激於舌而清,謂之嘯。言之濁,可以通人事、達性情,嘯之清,可以感鬼神、致不死。」
長嘯時我處於氣功態,在意識朦朧,無思無念下被動發聲,産生較強能量的功率,可能是種溝通天人的訊號。總之,這個不尋常的現象,不是件壞事,三清道祖前規規矩矩地再叩一次頭。
三清殿迴廊有群人圍著一位帶藍帽老人,老人席地而坐,以吟唱方式講道,偶爾還蹦跳一陣,我頗感興趣照了一張相片,使得他略爲不快:「有人照我,我不怕,我傳三教正道……」等告一段落,我趨前表示係臺灣人無惡意。他答:「好好修!」即不理睬,乃知爲隱世高人。四川話吟唱,聽不太懂,斷續地聽出:「反對戰爭,政府應維護大家的健康,而非一個人的健康(隱指鄧小平)。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做官的應保民護國,不要貪污。道在紅塵,修在心。心修得好才能長壽。佛道皆正道,佛無道不生。心好不要害人,少打牌,老要讓小,小要自己想(親子、婆媳相處之道)。多爲社會主義奉獻。注意不要被一些藉口修廟的人騙去錢。要忍忍忍、讓讓讓。家庭要和睦,計畫開支,粗茶淡飯。」講完道,他爲衆人治病祈福,以雙掌向四周發氣,我亦闔眼靜立。老人發氣後對我說:「你沒病,懂氣功,我知道。」我鞠躬道謝後離去。
今天從早上聞梅花香,到三清殿長嘯、老人發氣,可謂豐收。晚上十一點旅店床上打坐,全身大震,氣在體內大力衝撞,引動身體在床上彈跳。繼而,丹田火熱,見藍色絲狀七彩電光,有如在時光隧道。舌自動上頂,封閉呼吸道,不能呼吸,呈被迫憋氣狀。身體雖仍盤坐,但被迫前傾而致頭埋於床上,身如蛹抖動痙攣,一股力量從尾閭、夾脊、玉枕,向頭頂擠壓、衝撞。好不容易撐起頭喘口氣,身體又被壓下封閉呼吸道。在床上死去活來,不知有多久。從不知會有這種景象,不驚不懼,把定「一切放下,放下一切;一切不想,不想一切」繼續坐下去,直到𠕇止,酥麻、虛脫。
四月二日
瞎子有位約三十歲的太太,身高一三五公分,是個駝子,瞎子配駝子算絕配,相互扶持度日;瞎子行動不便,年紀已長,凡事需人照應,來看病、算命的人向他太太掛號。診斷後開出藥方,年輕的助手抓藥,最後由這位駝子夫人收錢。患者絡繹不絕,每天收入不惡,隨從穿著都不錯。夫人似把錢看得很緊,瞎子每天著打補丁內衣,外披棉襖。我建議買兩件新內衣給瞎子穿,她說瞎子反正看不見,穿那麽好有什麽用?
劉勤英是年約五十五歲農村婦女,穿著樸素,先生徐元利患直腸癌,病臥在床八個月,每天拉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爲治病到處告貸,已背一身債。這天劉勤英一大早爲她先生烙了一張餅留在枕旁,作爲一天的食物,趕了三、四小時山路,來找瞎子配藥,抓六天份藥六包,藥價六十元,劉勤英只有二十元,要求暫欠,一星期後來一併償還,駝子不答應,硬是扣下四包藥。我在旁看到,大爲不滿。醫生以解除病患痛苦濟世,不應重財輕義,提醒瞎子這種作法不對,他因生活起居全由丈人與夫人安排,身不由己,苦笑以對。
俟劉勤英拿兩包草藥沮喪地走出,我告訴她會氣功治病,願意免費去她家治病,碰到救星,自然喜出望外。由於時近黃昏,公共巴士一個小時後才有,乃以三十元包機動三輪車,搖搖晃晃地坐了一個多小時,到陽朔縣普益鄉人民政府大院徐元利的家。出門在外不便多帶資料,刻一小方章,上有「忠恕廉明德,正義信忍公,博孝仁慈覺,節儉真禮和」廿字,隨身攜帶。向劉勤英要黃表紙與印泥,紙上蓋廿字,告訴他:「如果病好,從廿字裏選擇兩個字,發願終生以之爲做人處事的準則。」要求他在廿字中,以筆圈選二字簽上姓名,默祈上蒼庇佑,當著病趴在床上的徐元利面前,燒掉這張紙說:「如果晚上病有起色,隔日在離開桂林前,願意抽空再來治療。」希望家人是夜爲他助念廿字真言五百聲,繼而發氣治病。
第二天清晨劉勤英找來旅店,說天人氣功後,當夜她先生發大汗,汗濕內衣褲兩套,次晨大便由黃轉青綠,精神與體力有顯著改善,希望再去她家。氣功後教徐元利念廿字真言,要他自我奮鬥,每天沒事就念廿字,早晚請劉勤英念廿字甘露水給他喝。臨別她遞上一個紅包,我婉拒後象徵性收了空紅包袋,她一再表示希望成爲好朋友,能以𠕇功爲人解除痛苦,我很是欣慰。
四月四日
下午在桂林半山公園洞裏打坐,氣從海底上經百會而下,上下九轉左右四次,過去偷懶,陽氣發動抱合激蕩後,未待氣機調和即止,這是不對的,應讓周天徹底走完靜止後才下坐,否則不會進步的。
晚上與光筆、道兒在小餐館吃完飯,道兒問:「打坐是排除陰濁之氣,鍛煉純陽之體,你曾說葷食是陰濁之物,那麽一方面打坐,又同時吃葷食,不是很矛盾嗎?」我思考後回答:「沒錯!我的功夫還不到家,俟時機成熟,會改素食。」
子時坐後,胃部極爲不適,上吐下瀉七八趟,把腸胃都放空了,嘔吐時全身真氣回蕩,感覺很特別。是著涼,還是食物中毒?爲什麽光筆與道兒沒事?
四月五日
吃兩個小饅頭喝了杯果汁,沒有胃口,也不想喝水,晚上昏睡了十二小時。
四月六日
醒來後精神很好,只是不想說話,動作遲緩。喝了點水,什麽都不想吃。
四月七日
照理說前晚大瀉一場,只吃兩個小饅頭,肚子裏應該沒什麽存貨,今晨居然排便,拉出一點軟便(並非流質),並常打咯放屁。我現在知道上吐下瀉是斷食的前奏,氣功達一新階段的必然現象,這幾天正安排昆明以後的行程,暫時禁食,少在外活動應該無妨。
四月八日
早上喝點米湯,中午一杯果汁,什麽都沒吃。
四月九日
早上喝點米湯,一小個饞頭,下午要飛往芒市,必須進食維持體力,中午一小碗飯,感覺味蕾敏銳,什麽菜都香甜無比,決心從今起改爲素食。
四月十日
德宏州一帶主要信仰上座部佛教,寺院外多建有佛塔,自下而上逐層收小,彷佛春筍,塔基設置佛龕,造型類同泰緬一帶佛塔。寺院多竹木建築,入殿須先將鞋脫在樓梯下或閘外,殿內皆供釋迦牟尼坐姿佛像,佛座上面天花板,通常由一幅巨大的壁畫組成,不同教派圖型不同。有圓形劃分十六小格,格內晝珍禽異獸;有繪以太極八卦;有以傣文書寫經咒者,其中多繪太極八卦,對上座部佛殿內,出現道教圖騰,感覺很特別,此種現象代表了長久以來佛教、道教互相競爭、互相吸收、互相融合,已交織在一起。
佛殿禁忌,在僧侶前及殿內不能盤腿而坐,我們不懂規矩,也沒人制止,參觀過佛寺就席地而坐,在芒市這段期間,光筆在各地佛殿、佛塔邊打坐,據說獲無形加持,特別舒服,只有一次生出了紕漏。
那是在著名的芒市樹包塔,塔是磚石結構座呈八角狀,爲串珠形圓錐體,高約十余米,百餘年前,塔縫中長出一株榕樹,幾度風雨,盤根錯節的樹根樹幹,逐漸將塔纏裹起來,如今十人合抱的樹根將塔緊抱,歎爲奇觀。我沒在此打坐,念些甘露水灑在樹根,光筆一旁靜坐,大熱天愈坐愈冷,直呼怪哉!我告訴他這棵大榕樹,接受信衆的香火供奉已成精,你想采靈氣反被盜金光。
四月十一日
到芒市是爲了參加潑水節,傣族的過年又稱浴佛節,我們繳費參加飯店舉辦的潑水節活動。這幾天芒市已有節慶的感覺,市場上趕集的商家擺了一地各色商品,也擠滿採購年貨的民衆;人們開始打掃環境,佛寺外空地搭起水龍和花亭。
前一天大清早,飯店裏的女性員工,穿著新紗籠,頭戴草帽,打扮得花枝招展,大門口集合;一人一份乾糧(米飯、醬菜、一塊五花肉),三輛中型巴士,一路敲鑼打鼓,浩浩蕩蕩的水庫集水區,上山採集浴佛用之鮮花。只見沿途許多民衆,以各種交通工具往郊外移動;下車以後再走一段路,在金芒鑼象腳鼓聲中大步前進,喜氣洋洋,頗有節慶遊街之感。
到達目的地,只見人人背著竹簍滿山亂竄,希望採得好花獻給佛祖,可是人多花少,大花採不到小花亦可;小花沒有,漂亮的葉子也不錯。中午在水庫旁野餐後,滿載香花而歸,留下一地垃圾。回到各人所屬寺院,在歌舞聲中,一束束鮮花插在花亭上。
浴佛節早上,各家長者捧著鮮花、年糕(潑水粑粑)、香燭到佛寺禮佛,聆聽佛爺誦經。年輕人則在一旁敲金芒鼓,跳傳統舞。誦完經便成群結隊地,提著泡有鮮花的清水登上木架,將一桶桶清水倒入龍身水槽內,爲佛雕像洗塵。也有信衆用水洗眼,求心明眼亮,不生病災。接著開始爲老人洗塵,祝他們幸福長壽。年輕人則退出水龍亭,相互潑水爲戲;進而四處遊行,潑灑行人,相互祝福。
年幼者對長者通常先合掌低頭祝福,再用少量的水澆在長者身上。年輕人之間就沒那麽斯文,簡直是打水仗,行人從街上經過,要提防被人兜頭一盆水,有時提水不及,河溝裏的水也用上了;驚叫聲此起彼落,不一會兒,街上的人都成了落湯雞。
有年輕的女孩向我合什爲禮,喃喃祝福後,冷不防在我背後澆上一勺水,笑咪咪的離開。心中並無不快,頗能領會她的善意。可能我留著鬍鬚,看起來老成,向我潑水的人不多;光筆就不同了,被淋得全身濕,最後乾脆也拿起水瓢,你來我往潑成一片。
有個不成文規定,十二點到下午七點,天氣最熱的時候可以潑水,天一黑就停止。晚上與傣族同胞一塊吃團結飯(如年夜飯),全套傣族風味菜,我是碗邊素,不沾肉也就無妨。大口喝紫糯米酒,吃酸筍,痛快極了。
四月十三日
早上七點坐巴士從芒市到騰沖,五個小時的車程,在鋪著碎石的滇緬公路上奔馳,途中兩度在邊防武警卡哨前停車檢查毒品。中緬邊境一帶被國際緝毒總署列爲禁毒重點區域。雲南和緬甸的崇山峻嶺間,是種植罌粟花的天然屏障,資料顯示:瀾滄、保山、騰沖一帶,吸毒人口多到無法粗略估計。取得海洛英毒品容易,在德宏州一個熱鬧街口,我看到一塊用漢、傣兩種文字書寫的路牌:四號∕毒品街,分明在向路人公開兜售毒品。毒品泛濫的地方,治安必有問題,一個毒癮難耐的人,爲求一快,什麽事都可能做,在這一帶旅行,我精神上的負擔特別重。
上午到騰沖後,在車站附近的小店吃炒洱絲(似客家板條),等下午兩點往滇灘的車去雲峰山。雲峰山位於騰沖縣西五十多公里的中緬邊境,兩個小時車程,經馬站至固東,再到瑞滇,在一處叫大梨樹的地方下車,往西過大橋約半小時到雲峰村。向西看去雲峰山拔地而起,直插天際,浮雲飄渺。下車處走到山腳約一個半小時,登山約一個半小時,背近二十公斤的背包爬山相當吃力。最後一段路攀爬在一塊巨岩上,山石如魚脊,十分陡直,上鑿石梯,若兩人一起攀登,後者之鼻可觸及前者腳踝,石梯兩邊是萬丈深谷,傾身下望,令人心寒。
山頂雲峰道觀有「雲裏帝城」之稱,「帝城」顧名思義,就是玉皇大帝所在之地,這裏是中國道教最南方的宮觀。抵達山頂已七點半,山下雲層翻滾上浮,扶欄而望,視野開闊,一歇腳即感寒意。我健腳先上山,卸下背包,面向斜掛山邊的夕陽甩手活動筋骨,等候道兒與光筆、侯沖,不多時即感氣自尾閭上衝,到百會而下,兩肩酸痛頓時化爲烏有,精神奕奕。
雲峰山道教系屬全真龍門派,文革期間殿宇被破壞,1981 年後逐漸修復。主持李宗穩,1956 年生,1981 年入道,1988 年北京白雲觀道教知識專修班(坤道班)學習,學制半年,現爲雲南地區道歷最高坤道,中國道協常務理事。爲整建寺廟奔走操勞,每天清晨即帶領六名年輕坤道,在玉皇殿虔供果飯,誦念早課,刻苦經營,香火日盛,漸成滇西道教信仰中心。德宏一帶道童,多於雲峰山觀內受戒,受戒後名載《登真籙》取得戒衣、戒牒,成爲正式的道士。
山上住了兩天,吃飯以外的時間,我都在一塊陡峭巨岩的平臺上讀書、靜坐。這是塊五六層樓高的大岩壁,佈滿蘚苔,偶有幾株小松,益增古樸雄秀。從岩台瞭望,頗感心胸開闊,山下美景盡收眼底。這段期間氣機正發動,人靜後真氣抱合激蕩,常不自覺地彈跳起來,因此不敢太靠近懸崖坐。
用過早餐,裝滿兩個軍用水壺,一行四人於九點半下山,一天只有一班的巴士沒趕上,走到下午三點半,抵固東才有車可坐。大陸鄉間治安很壞,駕駛爲避免搶劫,一般不願在公路上隨便搭載路人,即使是空車,也不理會招呼,飛馳而去。我們背負行李,頂著烈陽,在公路上跋涉,經過的每輛車,都帶來大量飛揚塵土,灰頭土臉在荒野中走著,前面小鎮還有多遠,是否能搭上便車,都是未知數。
肩上的背包,經過六小時的背負,愈來愈沈重,背帶勒進肉裏酸痛不堪。下午兩點半道兒要求吃東西,我知道他強烈的渴求休息,大人何嘗不是,公路兩旁沒有遮蔭之處,漫天灰塵下根本無法停駐,我要他忍耐,表示要替他背行李,他沒睬我,扛起行李掙扎著上路。二十分鐘後在路邊休息,他把剩下的一點餅乾吃掉,最後的小半壺水,多喝了幾口,三個大人節制的各喝一口潤喉就沒了;幸而路旁發現一條小溪,清涼的溪水洗個臉,對我們疲憊的身心,有相當的安慰,得以支撐最後一段行程。
黃昏前住進騰沖賓館,標準間一天七十元,設備新、浴室清潔、棉被白淨。經過雲峰山簡單的住宿,一整天辛苦的行軍,此刻,我強烈地感受到,道兒爲能在此歇息心滿意足。我很內疚,飄泊不定的雲遊苦行,畢竟不是常態生活,經過兩個月的浪迹中國,道兒已能照顧自己,堅強地面對困境。猶記他在峨嵋山冰天雪地中,堅拒轎夫之誘勸,獨力攀登金頂;下午艱苦行軍,我知道他兩肩酸痛難耐,否決他休息的建議後,未發一言地支撐下去,充份表現韌性。這次的旅行,對他學業上雖不能有所助益,意志、體能上之磨煉,應該足夠了。至於他在懸崖旁的活動,雖感不安,也只有祈求無形庇護了。
四月十五日
來鳳寺座落於騰沖縣城南龍鳳山附近,林木蒼勁翠拔,唐禦使杜光庭爲南詔辦學,培養邊土人才,爲邊荒帶來中原文化,葬于龍鳳山上,後人追念其功,在墓地修造龍鳳祠以示留芳。騰沖自古爲兵家必爭之地,清咸豐年間兵禍燒毀後,光緒五年重建改名爲來鳳寺,有追念杜子之意;並在寺內設來鳳書院,日抗戰時又遭炸損,戰後雖作修,文革期再被破壞。
早上持雲南社科院介紹函,到來鳳寺拜訪住持維三法師,他是個年約四十歲,木吶寡言的朴質僧人。陪同我們在寺內參觀,在大雄寶殿外見一對聯:
兩手將山河大地捏扁搓圓搯碎了拋撒虛空渾無色相
一棒把千古孽魔打死救活喚醒來放入微塵共作道場
寺旁祖師殿,是騰沖珠寶業界所創專業廟會,始建于 1821 年道光年間,供奉「白玉真人」爲國內所獨有,白玉真人即春秋時期楚國人卡和,他慧眼識美玉,有關「和氏璧」傳說家喻戶曉,品德才能爲珠寶業界推崇,尊爲祖師。我從事珠寶生意多年,在祖師爺面前恭敬的上了一柱香。
午餐與二位老和尚同桌,經介紹始知其一爲騰沖佛教會會長釋果靜法師,用餐時我隨意搭訕,問大雄寶殿旁有一標語“朝暮虔心念佛,祈禱世界和平”,字體蒼勁,其意慈悲,不知是誰寫的,老和尚答:「我!」又問:「庭院中盆景扶疏,見花如見主人,不知是誰所種,定是風雅之士。」和尚曰:「是我所種,老納足未曾出雲南一地,是小地方的出家人。」所提兩個問題,俱中老和尚下懷,對我印象似乎不錯。
同桌另一位長者名叫高山,身著青色短掛,胸前佩太極徽志,我問他:「您是道教徒?」果靜在旁代答:「他已皈依佛門。」席中二老添飯、用湯,弟子慎皆恭謹隨侍,尊師重道表露無遺,二老不留殘羹剩飯,珍惜食物亦今人印象深刻。晚上檢視一天活動,感於果靜爲世界和平朝暮祈禱,慈悲胸懷可佩,關懷世界和平的精神與天帝教一致,應請他開示幾句。那位似道非佛的高山也很神秘,需要進一步瞭解,決定次日再去「來鳳寺」拜訪這兩位長者。
四月十六日
早上去城西參訪圓通寺淳法介紹的毘盧寺,寺建于明萬曆,附近有龍光台、太極橋、疊水瀑布等景。大雄寶殿檻聯頗值玩味:
求我發慈悲,何如爾做慈悲事;逢人說苦惱,畢竟誰生苦惱因。
寺內有六、七位比丘尼,智乘法師住持,她是位男子氣慨,果決的年輕僧侶,留我們在寺內開齋,談話中知道,她十三歲由果靜剃度,於四川佛學院畢業,是果靜法師得力幫手,我突生靈感問:「如果請果靜主持一個法會,主旨爲“世界和平兩岸和平統一”,祈禱功德費用由我承擔,不知果靜大師是否首肯,就於次日早晨舉辦,因爲依行程不允許在騰沖久留,智乘認爲應該沒問題,願陪同前往來鳳寺面稟所請。
晚上摸黑到來鳳寺,山門已關,智乘曾爲該寺主持,輕易敲開大門,向果靜稟明來意後,他當即同意,並問法會誦何經?我答道: 沒意見。果靜隨口稱:「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尋聲救苦,法會就誦觀音普門品!」
智乘與高山很熟,在後院一間小木屋,我們找到正在火堆旁取暖的他,屋內沒燈,只有木床與幾張小板凳。經介紹知道年逾八旬的他是道教界的傳奇人物,多年前曾是道士,文革期被趕出道觀,一個人住在深山老林中,植出一大遍林區,是世界上極爲罕見樹種,有活化石之稱的禿杉,被舉爲全國勞動楷模。由於原有宮觀被毀,省林業聽要送他一棟房屋養老,爲其婉拒,情願在來鳳寺值殿看守香火,佩太極以示不忘根本。他講了兩個佛門公案說明「菩薩畏因,凡夫怕果,一釘一孔,因果報應,絲毫不爽。」
四月十七日
法會的主題“世界和平及兩岸和平統一”,其實上就是天帝教的時代使命;天帝教基於二次世界大戰後,科技快速發展,迫使物質重于精神,道德日趨式微,人心險惡,唯物無神共産崛起,摧殘人性,斲喪人類生機,列強大量儲存核武,恐怖平衡下,已使人類瀕臨毀滅。天帝教適應時代需求,使命:
一、呼籲人類從根自救,邁向精神重建。
二、哀求上帝化延核戰毀滅浩劫,拯救天下蒼生,並祈求臺灣安定、繁榮、自由,早日實現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及人類永久和平幸福。
上午九時,果靜披上袈裟親自擊鼓聚僧,向三十餘僧侶、居士說明法會目的「祈禱世界和平,兩岸和平統一」,集體誦經約一小時,莊嚴隆重,氣氛感人,會後果靜送了一幅字,感到騰沖之行很圓滿。
四月十八日
早上七時半開往保山的巴士,翻越海拔 3780 米的高黎貢山,直線距離雖不遠,但道路艱辛難行,在山區顛簸盤旋,直到下午二時始抵保山。賓館安頓行李後,直奔玉佛寺參訪,一進山門,見寺內楹聯上書:
觀音救苦祝願神川歸統一
勝會禳災祈禱世界永和平
這幅檻聯把昨日在騰沖法會的兩大主題,對仗工整的呈現於眼前。令人讚歎,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廣大靈感,尋聲救苦,妙現神通。
對聯是何時誰人所作,多方打聽之下,得知三年前由保山政協委員熊毅廷所作,找到他家拜訪,七十歲的熊老先生正與家人摸麻將,初次見面貿然問及這首對子,顧左右而言他,不願深談,留下一個謎。
四月二十一日
在雲南緬甸邊境參觀時,曾見緬甸村落裏,許多民宅的門楣上掛有長方形紅布,上面畫著太極八卦或各種符咒,並書招財進寶、趨吉避禍等字,稱之爲「開財門」,對距中原如此遙遠的緬民,迄今仍受道教影響感到驚訝,推斷道教曾經由雲南而南傳,但具體路線與歷史背景尚未瞭解。
到大理後,經侯沖介紹張錫祿先生,他是大理州博物館員,南詔史研究學會的副秘書長,白族文化研究專家。知道我曾走過的地區後,指出偶然走過南方絲路在中國的大部份路段,並對這條路線的歷史作說明,使我對道教經蜀身毒古道南傳産生濃厚興趣。
司馬遷在史記上載,中國西南通往印度的最早陸路交通線「蜀身毒國道」,從四川成都經西昌地區,過滇西楚雄西部、大理、保山,渡怒江,翻越高黎貢山,到騰沖、德宏,進入緬甸克欽邦、實階區而至印度的一條古商道,這條古道近代被學者稱爲「南方絲綢之路」。
從地圖上看,中國古都長安,通往印度最短的路程,是自四川經雲南轉緬甸而到印度,透過這條路線,古代東南亞與中原的社會、經濟、文化得以交流,宗教隨之而傳播。印度南部的上座部佛教,就是先傳入錫蘭(斯里蘭卡),繼而至中南半島,再經緬甸或泰國傳入雲南省西南部邊疆地區。雲南學者李孝友在《南詔大理寫經述略》中稱:「古代雲南各族先民,主要信仰原始宗教或巫教。兩晉之際,李壽進入南中,與釁氏聯合摧毀李毅、王遜的西晉王朝,而統治雲南,天師道當即流傳到滇池、洱海地區。」
西元 794 年南詔王異牟尋與唐使崔佐時的盟誓文,與五斗教祈禱時的三官手書非常相似(上之天、埋之地、沈之水),有上清「天地水三官」的道家消息。西元 799 年起異牟尋每年派遣南詔大姓子弟到成都讀書,整六十年間學成回來者上千人,對南詔的政、經、文化有很大影響。除了留學生將道教引進南詔,南詔幾次對外用兵,從四川俘回不只工匠,也有道教徒,蜀滇相鄰,天師道源于四川,隨之傳入是可能的。
據《長生錄》記載,明嘉靖十三年,大理下關曾派人到四川梓潼演習<大洞仙經>,並帶回洞經兩部,從雲南一帶文昌宮、文昌祠廣被祭祀,以及洞經音樂的流行,可知確由四川傳出。南詔通道的另一實證是「德化碑」有「開三教賓四門」的文句,南詔位於大理地區,大理是蜀身毒道的交通中心,上述歷史是不能忽略掉的。
西晉時的僧侶及五世紀初的慧敏,循此線西行求法。道教徒也可能隨馬幫、商旅沿線雲遊。大陸學者汶江在《古代西南絲綢之路研究》,試論道教對印度的影響,提到道教如何傳入印度,並影響密宗的形成,認爲道教可能經滇緬線傳入印度。
不知不覺中,我到過青城山、成都,新津、峨嵋、昆明、楚雄、大理、保山、騰沖、德宏。也走了西南絲路騰沖通往緬、印所謂騰北線,由騰沖經固東到中緬邊境雲峰山,沿途參觀過無數廟宇,拜訪許多高道法師,踏著徐霞客、杜光庭曾走過的路,感佩前人披荊斬棘的冒險精神,也爲往來這條路上,餐風露宿、求法修道的僧道,在宗教傳播上所作之貢獻而讚歎。
四月二十二日
巍寶山又稱巍山,位於雲南巍山彜族自治縣巍寶區境內,屬無量山支脈,山勢巍峨峻拔,好似一頭蹲坐回首的青獅。相傳南詔國始祖細奴羅之母,曾遇太上老君于巍寶山,受其點化得子細奴羅,後統一蒙舍川。
巍寶山不僅是南詔的發源地,也是雲南地區最大的道教叢林。從下關坐巴士到巍山縣車站,約兩個小時,轉車到巍寶山並不方便,每星期六、日有專車上山,平常得包車,單趟六十元,碎石道路交通極爲不便。資料上顯示:過去巍寶山重巒疊嶂,古木參天,蒼松翠柏中樓閣重影,遍地藥材,全山皆寶,故名寶山。克服交通困難,慕名而來,卻大失所望。
山上除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山門,上書“巍寶仙蹤”巨匾,大部分殿宇均已傾頹。山上新栽樹苗尚未成蔭,顯示曾經歷一場浩劫,參天古木砍伐殆盡,可謂「四野皆空」,殘破的殿宇,四壁皆空,可證「四大皆空」之偈。幸存的有巡山殿(南詔土主廟)、龍潭殿(文昌宮)、靈宮殿(主君閣)、玉皇閣、三皇殿、觀音殿(南海老祖殿)、魁星閣、三清殿(元極宮)、碧雲宮(茶花寺)、道源宮、青霞觀、鬥姆閣,這一群寺廟與四川青城山道觀非常類似,給人印象,這是南方五斗米道的神山。
半山中的老君廟(青霞觀)正在復建,依稀可見當年風采。此廟係山上唯一駐有道人的宮觀,曾在武當山出家的老道江水德帶領四個徒弟,在此以醫道濟世,遠近知名。其他的廟宇,俱由居士管理,雲南許多寺廟荒廢,近年雖獲開放,卻有廟沒道士。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落實宗教政策後,佛教與道教都有共同的問題,就是缺乏適用的宗教人才。破四舊與文革所造成斷層現象,不是短期培訓所能彌補。靈官殿有位老居士,追著我討功德獻金,不是小氣,實在是他窮兇惡極,弄得我興趣蕩然,不想在停車場旁的賓館住一宿,臨時決定下山去巍山縣。
四月二十八日
每天持續寫日記不容易,白天趕路,公路、火車上顛簸,無法閱讀作記錄,一般農民教育程度低,偶在車上看書,令人側目,引來多人探看,一旦發現是繁體字,又是大驚小怪。晚上也有活動,或逛街或訪談或洗衣,或因整天在外,回來已疲乏不堪,又不能不記,往往事過境遷記憶模糊。在這樣情況下,仍要勉強自己記上幾筆。道兒就不行了,希望他紀錄一生難得經驗,要常提醒。昨天發現他偷懶未記,誑稱有段日誌遺失,我罰他跪懺。
這陣子滇緬公路上曉行夜宿,五點多起床,六點要出發早餐,七時上巴士,一坐就是一天,每兩三小時才會停車方便,道兒不知是昨夜被罰未睡好還是暈車,上車沒多久就靠在我膝上昏睡,我能體諒他累而未作功課,氣他不誠實。車上沒事只有默誦心印妙經或打坐消磨,今天持續念經七八小時,身心始終保持在氣功態中,誦持經咒確有統攝精神之效。
四月三十日
一整天道兒胃口不好,沒吃什麽,昏昏沈沈,他說沒什麽不舒服,只是頭昏沒食慾,大概從大理回昆明坐車太久,這兩天氣候熱,有些水土不服吧?晚上十點搭火車去鷹潭,八十次列車從昆明到江西鷹潭全程 2375 公里,經過貴陽、柳州、桂林、衡陽、株州,預定五月二日晚上九點抵達,共計四十七小時車程,軟臥票價 294 元,四人一間,兩個上下鋪,道兒上車即睡,火車開動不久說想吐,同室一位長者忙遞來大餐盤,隨即嘔出一堆穢物,將所用之湯水都吐出來,我判斷仍是暈車,服了暈車藥讓他躺下,第二天雖然吃得不多,但已有好轉,下車時完全恢復正常,孩子的身體畢竟不能與大人相比,雲南的最後一段行程,光筆都受不了,何況道兒。
同室的長者,見我頭戴工人帽,身穿藍布外套,估計我是個鐵路工人幹部,知道是從臺灣來的旅行者,帶小孩走過半個中國,非常感興趣,一塊喝啤酒聊起天來。他告訴我:在一九七七、一九七八時考入大學的知青,是經歷文革的苦學精英人才,現在年約四十到五十五歲,這群人受過完整黨教育,在紅旗下長大,熱愛社會主義,爲當今中國的骨幹。
上海工業基礎強,代表在廿一世紀具有競爭能力。目前全民共識改革開放,鄧小平主張發展生産力,過去浪費太多時間於階級鬥爭上。改革人民生活,發展國家,必要改革開放。目前並不擔心改革的政策會變,因爲已深植人心。
改革開放後,一部份人富起來,企業界也富了,拿死薪水的、退休的人,收入跟不上物價上漲,是大陸不安定的因素之一。過去在大家有飯吃的政策下,糧、油、棉、水電、交通、豬肉,政府一方面壓低收購價格,一方面作一些補助。現在農産價格調整,農人富了,相形之下,工人的收入就顯得低了,這是不安定的因素之二。
沿海地區與內陸經濟的發展差距太大,內陸原本基礎差,交通不便造成封閉,使經濟不能流通,1980 年的中國農村經濟有如桃花源,呈半自給自足狀況,當時的美國封鎖中國,強調自立更生,由於人口壓力,糧食要求自足而重農。現在是實施具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初階,要避免落入資本主義之痕迹,在經濟發展的同時,如何扶助貧困地區,是個不好解決的問題。
長者黃逸平是上海華東師範大學的經濟學教授,剛從昆明、貴陽講學歸來,目前正作「民初江浙財團研究」,很早就從事教學。文革十二年分配到工廠做工,他說這段時間完全空白,未有相關的進修,對個人而言只有一件好事,就是走出象牙塔,認識社會,瞭解人與人間的關係,現在六十五歲,歷經社會鍛鍊、思想成熟,卻要退休了,實在不甘心。聽說父親是華師大前身大夏大學的學長,月底要返母校參加校友會,感到非常巧合,說他正好是華師大接待人員,便留下地址,要我到上海時找他。
五月二日
到鷹潭已天黑,車站旁徘徊一圈後,決定住進新開幕的軍供大廈,全新的設備,各層樓皆有著草綠服解放軍警衛,很有安全感。稍息一宵,翌晨搭乘小巴到龍虎山,下車後才知道往上清鎮天師府的公路,因天雨坍方斷線,過去可坐船瀏覽山水風光,現在沒有小竹筏,且水急危險。雖然龍虎山群山環繞、景色秀麗,遠眺主峰有如龍騰虎躍,留有許多道教遺址。探知山上沒有宮觀沒有道士,只有上清鎮的天師府有宗教活動,當即決定立刻返回鷹潭,轉塔火車去上清鎮,就這樣折騰一上午。
鷹潭到上清鎮是坐往福建方向的火車,車程半小時,每天只有上下午兩班車停靠,車站外停放一排三輪機動車等候載客,每人車資五角,十五分鐘後到上清鎮。公路泥濘、崎嶇不平,要抓緊車身才不致摔下,是條讓人印象深刻的破路。在晃蕩的車上我想著:這條通往正一道教祖庭嗣漢天師府的道路,是這樣糟糕,道教在中國之不被重視,所受待遇可想而知。
買門票進天師府,辦理住宿手續後,在正殿後面的廂房住下。據載:天師府在明代占地兩萬四千多平方米,建築面積一萬一千多平方米,是個龐大的建築群。原來建築宏偉的上清宮,座落在上清鎮東首,是歷代天師供奉神仙之所。唐代以來盛況空前,屢遭兵火災劫,經修復殘存有鐘鼓樓、福地門、九曲巷、下馬亭、玉門殿和東隱院等。可惜連這點殘迹,在文革中也被拆除,現已蕩然無存。
天師府門前地上鋪有一塊約一米直徑的青石太極圖,正殿供奉張道陵天師像,真人濃眉廣額,金冠綠睛,右手持劍,左手掐訣,威儀肅穆。梁上挂有萬法宗壇及宗傳匾額兩塊,俱是明代古物,兩旁對聯:「有儀可象焉,管教妖魔喪膽;無門不入也,誰知道法通天?」。其後爲百花塘後花園,古木參天,環境清幽靜謐,院門前四棵古羅漢柏,枝繁葉茂,相傳有兩千年的樹齡。門口停放元代大銅鐘,重九十九百九十九斤,另有古碑亭,新建玉皇大殿前有古井一口,相傳是第一代天師關押妖魔之地,人稱「萬丈深淵之地穴」,水滸傳中亦有描寫,現以一隻大鎖封閉。
天師府山門有石麒麟一對,形態生動,門上匾額「嗣漢天師府」,兩旁抱柱對聯出自明代畫家董其昌之手筆,上聯是: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聯曰:龍虎山中宰相家。看對聯可知當年天師府地位等同王公將相,受人重視。
我與道兒穿著樸素,和重建紀念樓的工程隊混在一塊吃住,不爲府中道士注意,只有天師府研究處主任張青劍,曾在吃飯時遙指我對幹部警告:「他是臺灣人,比大陸人還大陸。」
五月四日
一早天師府上下忙碌,準備迎接臺灣來的朝聖團。九點半頓時熱鬧起來,來了一批近廿人的苗栗××宮善男信女,年約五十到七十五的阿公、阿媽、歐巴桑,似很在意以臺灣標準爲數不大的錢奉獻,而能在石碑上留下大名,紛紛掏錢;看在府中年輕道士眼中,真是有錢無處花的嬌客。
臺胞老遠來祈福進表,對法師而言,登臺宣科作法,輕鬆賺筆功德費;不知名山洞府是真,真人已駕黃鶴而去,空留殘迹。府中二十多位年輕道人,會念幾篇經,談不上什麽道行;另有兩位老道長,一位有病沒出現,另一位看顧陳列廳文物;兩位五十多歲的中年道士,早上看到我甩手很好奇,也想學著比劃比劃。
我在廂房冷眼旁觀這場戲,平安吉祥道場,高功說文拈香……中華人民共和國臺灣××人。呆胞來此祈福,不知不覺中,已自動放棄中華民國國民身分,透過宗教達成統一的目標,大陸對台統戰,連細枝末節都不會疏忽的。
高功、經師穿繡花「斑衣」,手執朝笏,衣冠整齊,踏罡步斗,行止威儀,與昨天晚壇功課那群著白色唐裝小道大不相同。誦完法事,正經八百從我所立之廂房退班,在臺胞看不見處,嬉笑打鬧起來,與兩分鐘前的景象非常不協調。
臺胞臨行,紛紛解囊搶購天師靈符,民間習俗佩帶天師府護身符,有驅邪退惡疫功能。一張人民幣五十元,合台幣不到一百七十元,能買到平安、發財,真是便宜。拿到靈符很內行的過爐;不敬蒼天問鬼神,不求培養正氣,多培功德少造孽,去求一張符咒庇佑,迷信可笑,真呆胞啊!
逗留不足兩小時的臺胞,來去匆匆,五十元一張的符賣掉四十張,另外捐款做功德四千元,共留下六千元人民幣,爲府內充實了經濟力量,爲今後發展道教事業作出有利貢獻,府方自是眉開眼笑,熱情以待。朝山進香、宗教交流的臺胞,是各地宮觀恩客。
畫符得有一定功力、秘訣,摒除邪想妄念,精神灌注以感神明。臺胞買走小道依樣畫葫蘆的練習品,不知有何用?整個天師府,真正有道心每天練功的,只有一位年輕道人,所懂也有限。解放前龍虎山留下的道士已不多見,少數散於各地農村,現在的天師府就似一個大營利事業。龍虎山旅遊開發公司正在修復宮觀建築,努力使龍虎山成爲重點的風景旅遊開發區。
嗣漢天師府爲同道所注意的人物有兩位,一是龍虎山道教協會會長張繼禹(中國道協常務理事,中國道協副秘書長),另一位是副會長張金濤(中國道協常務理事),嗣漢天師府印送之資料中稱天師府現由六十三代天師張恩溥的嫡孫張金濤,繼承祖宗道教事業擔任主持。張金濤所給我的名片上,自稱六十三代天師張恩溥嫡孫,現爲六十五代主持。然而據在上清鎮算命卜卦的長者,六十二代天師嫡孫六十三代張恩溥爲其伯父,現存天師家族輩分最高的張家模說:張金濤是六十三代天師的女兒張稻香之子,六十四代天師張源先的外甥,本姓魯,爲繼承道業改姓張,高中未畢業即於 1984 年 7 月去白雲觀接受道教知識專修班半年短期培訓 1985 年 1 月回龍虎山天師府,爲官方所刻意栽培的宮觀管理人員。
我曾問天師府研究處主任張青劍: 六十四代天師尚在臺灣,不知是誰授權張金濤擔任六十五代主持,這種作法如打籃球的卡位策略,位子先占再說,將來會造成天師府承傳困擾。張青劍辯稱: 中國已打倒封建世襲,現沒有天師的傳承,只有主持。我再追問: 既只有主持,何必自稱六十五代主持?張云:印已改,也無傳承,非原始天師道,這是適應現實政權與環境的權宜方法。
沒錯,張培成離開天師府到臺灣,帶走代表傳承的劍、印,新中國成立後,天師道脈已中斷,代表道統的六十三、六十四代天師,事實上久離廣大的中國信衆,現在的龍虎山天師府已不算是正一派的天師道,只是中共爲象徵其宗教自由,對海外統戰的工具,爲振興江西經濟作出應有貢獻。
歷史上封建世襲最久兩大家族之一的天師府,傳承上看來有點麻煩,這是所有道教徒所不樂見的。因此六十三代天師張恩溥胞弟張祥之的長孫張繼禹,就特別引人注意與期望了。他生於 1962 年,文革時在農村小學、中學時輟時讀,勉強初中畢業,便參加農村生産勞動。1983 年道教協會會長黎遇航到上清鎮天師府參訪,見其聰慧樸質,且爲道教祖師張道陵後裔,有意栽培,薦其入學。1984 年 7 月第二期道教知識專修班短期培訓六個月後,留在道協研究室管理圖書資料。1987 年 3 月北京白雲觀舉辦道教知識進修班,於 1989 年 3 月結業,畢業論文《天師道史略》。在此時期,受到當代著名學者王利器、郭朋、蘇晉仁、王家佑、潘雨廷,以及道教著名學者和前輩李養正、王沐、閔智亭、陳蓮笙等教誨,集衆家大師關愛于一身,給人的印象是謙恭有禮。1992 年 3 月被選爲中國道協常務理事,並任副秘書長,是大陸年輕一代道徒中,爲各界器重的代表性人物。
張青劍是天師府研究處主任,年約六十五,研究馬列思想,江西省師範學校教師退休,應聘來此已三年,對天師府的經營非常用心,修道的看法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主張男女和氣之術。龍虎山辦理短期道教培訓,由他負責道教史的教授,是張金濤的智囊,天師府內靈魂人物。
他說 1979 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宗教政策被落實,在此之前宗教是屬於被打倒的物件。1983 年國務院頒佈嗣漢天師府爲全國廿一所重點宮觀保護單位之一,核准對外活動。自新中國成立後即已中斷宗教,雖有政策允許宗教存在,但未被落實,迫使僧、道紛紛還俗。文革破四舊,造成三十年的空白,雖無明確禁止宗教活動,事實上根本沒有宗教活動。現階段形勢大好,各界重視宗教,集中力量可彌補不足之憾,黨、政府大力支持宗教,培養人才,各地年輕道士非常多。
歷代宗教要生存,必得與當政者同拍合步,否則不能生存。如黃巾一但被鎮壓,即不能存在;清朝重喇嘛,佛、道即被貶。現今政府有利用宗教賺取外匯的一面,也明白宗教對社會安定有一定作用。他強調馬列思想,認爲宗教最後會自行消亡,而消亡是不可能立即消失,是經過長期進展的。「修道者多如牛毛,成道者鳳毛麟角」,現今宗教斷層不代表沒有人才,有些高道在文革後離開宮觀下放農村,尚未回來。
五月九日
九華山上有登記的寺廟八十餘座,川流不息的人,來求菩薩保佑平安發財,寺內出家人爲留下這些來去匆匆香客的錢,直截了當的要求捐款以刻碑紀念,宗教場所不具備教化功能,整個九華山就像個大集市,充滿銅臭,反而比不上雲南小縣小寺院的出家衆信徒,重視修持虔心禮佛。
上海道協會長陳蓮笙曾於《正在順應時代變化的道教》一文說:「上海老城隍廟於 1929 年,由大流氓黃金榮爲首,組成邑廟董事會,剝奪了住持道士的一切管理權,並把各殿堂分別招商承包(包殿老闆),變成宗教騙財的場所。」而九華山佛協依各寺的歷史因素、地理位置、過去香火多寡,規定各寺院每年上繳佛協一定金額(如天橋寺每年承包約一萬五千元、肉身菩薩三十萬元、小天臺一萬八十五百元),所餘之款自行支配,留供各寺修繕生活,變相承包斂財。無怪在此地,三步一佛像,九步一寺院,佛像前置奉獻箱,人人開廟店,個個生意興隆,九華山的情況與當年上海老城隍廟半斤八兩。
在細雨霏霏中循階登至位於半山的天橋寺,年近七十歲的道龍主持,面前一張小桌,桌下置一火爐,盤坐於廟門口,與每一位進門的遊客打招呼,我們到的時候,他正開功德箱,整理堆成小山般的錢。到九華山的香客,習慣見廟就拜,佈施小錢後,會要求在一張黃布上蓋上寺印,有吉祥之意。功德箱內絕大多是一塊錢以下,紙錢鎳幣看似很多,其實有限。
道龍出家不到十年,被九華山佛協派到香客較少到的山上,經管這座約占地五十坪的天橋寺,自給自養,所得全仗各地來的香客小額佈施,扣除上繳款項,還要支付一位職工,及一位常住僧人生活費,結餘的錢重塑已剝落的佛像金身,並逐漸整建寺廟,充份做到佛協以廟養廟的要求。
我遞上一張臺灣帶來的名片,他看了看問「你從那裏來?」始知其不識字,乃含糊的自稱海外歸來的江蘇人。老和尚接待我們父子,在閣樓上一小房間度過一宿,晚餐是雜糧粥配現烤的模饃及鹹菜,同三位初見面的方外,在昏黃的燭光下用餐,彼此卻似久識老友,相處自然,食物雖簡單,卻吃得很香。
用餐前,老和尚掰了些饃在碗裏,擱置黑暗的牆角,我以爲是供奉好兄弟之屬,好奇的問,他說是給寺中的老鼠當晚餐,讓鼠輩們飽食之餘,不致亂咬衣物或建築。當時一笑置之。晚上躺在床上想到蘇軾有首詩「鈎簾歸乳燕,穴牖出廳蠅,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這位文盲的老人,竟然能不著一字的,身體力行,如此慈悲喜舍的護生情懷,不禁肅然。臺灣許多被飼養的愛犬,一旦失寵,任其流浪爲野犬,最後投入焚化爐灰飛煙滅;更慘的是,被環保單位捕捉收容的昔日嬌子,在弱肉強食下同類相殘,饑餓難耐之餘,猶啖食朋屍;老和尚令這些不負責、不尊重生命的飼主汗顔。
清晨天猶未明,老和尚師徒三人,在大殿向諸菩薩禮佛早課,他不識字,卻流利的背誦經文約一個小時,我則在一旁靜坐,於梵唱聲中入定。
五月十日
早上七點半從九華山坐巴士,於下午三點半到南京,車上幾位婦女打算前往棲霞寺進香,出門在外本無一定方向,隨緣行止,臨時起意跟隨前往。在南京「大行宮」搭三塊錢的小巴,半小時到棲霞。棲霞寺濱臨長江,與山東長清靈岩寺、湖北當陽玉泉寺、浙江天臺國清寺,並稱佛教四大禪林。由於該寺俗家不得掛單,投宿寺外紅棉飯店。
清晨五點半即起,古寺山門未開,沿小徑漫步上山,不覺來到三茅宮舊址,據聞此處是三茅神君初來之地,後爲避戰火而遷往句容。在此靜坐片刻神𠕇充溢。下山去棲霞寺,正待購門票,守門僧人不知何故,大手一揮免費。
在齋堂吃了一碗回味無窮的香菇麵後,於寺內瀏覽,見亭上有“華藏世界,毗盧性海”八字,隨口問一旁販賣部服務員:「毗盧性海是什麽意思?」服務員遙指一位坐小板凳曬太陽老和尚說:「問他!」我過去蹲在他面前提出這個問題,他反問道:「何謂性?」我答:「每個人都具有的赤子心。」於是他說:「本性是一塵不染,清靜無爲,量大爲海,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即不離,永遠長存,本性真如,行、走、坐、臥皆是道。」「人皆有佛性,實相、本性、真知都是道之意。道是無色無相,虛空自如,虛空是無形無相不得見。真如是本來面目,如如不動,本來面目不被財色蒙蔽,萬象皆空,不動不搖,萬撼不動。」「毗盧佛同釋迦佛祖,現今如來掌教、三曹俱渡,法有四萬八千門,人人各執一苗根,須知玄關竅,不在八萬四千門。」
傳順法師年約七十五歲,貌不驚人,身著灰色邋遢布衲,當他開始講時,我不由自主的轉蹲爲跪,說到「真如是本來面目,不動不搖,不爲財色污染」時,心中頗有所感,不禁淚如湧下。他問我曾去過什麽地方後說:「佛自心中有,不必身外求,走遍天下無覓處,回思還在自心頭,清靜無爲是根源。」我答:「此行並非求法,是爲了認識中國,瞭解宗教現況,所見高人皆偶然。」他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我擔心宗教界因文革而有傳承斷層現象,他說:「佛恩難報,正法難行,不必操心,時機到來,自然佛至心靈。」他二十三歲起茹素,對過去之經歷說:「所受之苦,一言難盡,修道悟道,無魔不成,金不煉不值錢,玉不琢不成器,在修道的過程中要有定力。」文革時,宗教徒受到極大衝擊,他不願多談,但對過去之心境形容「經大風大浪,烈火騰騰,而樂在其中。」最後他勉勵我「修道要在去除煩惱,清靜無爲上下功夫,有相皆空。」叩謝開示後,即離棲霞前往茅山,此行已圓滿,不去更待何時?
五月十一日
南京到句容從漢府街坐中巴,約一個多小時可達,再從句容坐三塊錢的小巴去茅山,半小時到山下,上山有兩條途徑,舊路由麓而及頂循石階上,約一個小時可以到。新修盤山公路,可驅車直達峰頂九霄宮外,茅山主要名勝古迹集中於這一帶,九霄宮坐落於大茅峰頂巔,是山中最宏偉建築。
華陽洞在北方的積金峰,山頂西麓有玉晨觀和幹元觀遺址,昔時陶弘景就是在幹元觀隱修著書;幹元觀不遠處有一深洞,洞土石壁刻有“華陽洞天”四字,相傳此洞即三茅君修煉之所,也是道藏<洞天記>所載金壇華陽天,列爲天下第八大洞天。
唐宋元代茅山是江浙一帶道教信仰的中心,山上有九宮、十八觀、三廟三祠和一百二十八個庵,院舍達五千余間,興旺如鎮市,茅山道士也因此和五台和尚一樣享有盛名。清末道教衰落,大茅峰仍存有崇禧、元符、九霄三宮和德佑、仁佑、玉晨、乾元、白雲等五觀,是道教活動的重要地點。抗戰時這裏慘遭破壞,宮觀道院焚毀,所存殘舊房屋,到文革十年浩劫,再遭毀壞,殘垣斷壁破敗不堪。近年九霄宮依原來形象佈局,重作修建,並新塑神像,供人祀拜,自農曆正月十五日到三月十八日止,是茅山香訊期,四方香客絡繹不絕。
茅山道人可以結婚生子,有事才上山,平常只留少數人值殿,目前香訊期已過,值梅雨季節,山上一片雲霧,遊客稀少,值班的人五點後下山回家,傍晚整個宮觀一片死寂冷清,雖在茅山住了兩天,未與教職深入接觸,對這裏的印象是整個茅山像個觀光區,在有效率的經營下,正積極的招財進寶,修殿堂、塑神像、蓋招待所、修公路,快速發展。道人都年輕,未著道袍時就似一般人,看不出有宗教活動。
五月十四日
早上五點半下山,坐七點多從郭莊開往常州的長途巴士,票價六元,車上堆滿送往常州販賣的水蛙、活蝦,腥氣難耐。常州是個工業城,密佈工廠,工商活動非常頻繁,有北縣三重埔的感覺。江蘇有一個小龍的經濟實力,但一般人的素質差,未來臺灣靠發達的資訊與管理仍大有可爲。九點半到常州後轉開往上海的火車在蘇州下。
父親是在蘇州老家長大的,祖父的弟弟仍住大石頭巷,第一次回老家,帶著兒子站在祖先曾走過的巷口,我的脈搏加快,眼眶紅了。堂嬸準備了一大桌菜,歡迎我們的到來,純正的家鄉口味,使我們放下一路上的戒慎心理,全心享受親情的溫暖。
晚上住在巷口的憩園飯店,環境清幽,價錢公道,道兒因暴食葷菜,飲水不足,而致消化不良,嘔吐後就恢復。下午天氣很熱,沿人民路回旅舍,見路旁“怡園”林木蒼鬱誘人,購票入園,體會到古人悠然的一面。
蘇州庭園之美全國聞名,怡園面積不大,集錦式的組景,羅致假山、荷池、雅齋、小亭、拱門,建物不多,卻位置妥貼,疏朗有致。此刻園內遊客稀少,閒蕩於迴廊間,感到非常悠哉,道兒在池畔以早餐剩下的饅頭餵魚,我橫陳於樹蔭下的長椅,小睡了片刻,出去時留下一身的疲憊。
五月十五日
寒山古寺,楓橋夜泊,如詩如夢之處,自古文人騷客,皆來此附庸風雅,如今只要繳人民幣兩元給管理員,就可以將古鐘敲個幾響,一團一團的日本客,到寒山寺而不敲鐘,似爲遺憾,鐘聲不斷,令人不耐,於是寒山拾得只好掩耳疾走了。
寺中一隅,闢有雅室,壁上掛滿長幅書畫,看似待售之物,有一相貌堂堂老和尚,端坐大辦公桌後,便裝青年接待翻譯,照應川流外賓,介紹這位長者爲主持。我恭謹遞上名片,自我介紹後,提出對宗教界存在的一些共通問題就教於他。楚光老和尚云:「你看出來了,問題是很多。」進一步問他的看法。答曰:「不可說!」不死心追問,他說:「我不得已,在此安渡晚年罷了。」後來從寺內年輕僧人口中得知,楚光是名義上的當家師,不負實際責任,看來真是混生活的,他頭上沒有戒疤,搞不好根本未曾出家,會寫幾筆字,稍有道氣,被派來點綴,古寺、老僧、書法,確爲好賣點,差點給唬了。
在《近代江蘇宗教》書中,有這麽一段記錄「前任寒山寺方丈性空法師,一九八七年光接待外賓遊客這一項所得外匯,折人民幣達二十萬元。」寺廟爲了搞好經濟自養,不擇手段的以假和尚招徠遊客,無怪有人說“宗教搭台,經濟唱戲”。
寺中年輕師父說,這裏有十幾位長住僧人,百餘員工由僧人管理,每年按一定比例上繳佛協,寺院有如一個事業體,僧侶只有傍晚下班後,才能過自己的宗教生活。各地寺廟,出家衆忙碌地賣門票,看護殿堂,免受衆多遊客損壞,開店設攤販售旅遊紀念品,人來人往,喧鬧煩亂,清靜盡失,根本無法靜修,宗教界熱衷於搞經濟,影響到正常宗教活動,使得宗教成爲一種非宗教事業,這就是當今大陸宗教界的共同問題。
五月十六日
玄妙觀位於蘇州鬧區觀前街上,是正一派享有盛名的道觀。現有的三清殿主體結構爲南宋所建,是少見的宋代古建築,亦爲國務院廿一所重點宮觀之一,文革後仍有部份廟堂被占爲商店。王總天君與商品同處一室,顯得極不搭調。
一大早以海外同道身份,拜訪玄妙觀當家蔡燮榮道長,他是蘇州道協會長。蔡會長近日獲民衆捐贈清末印製的《玉樞經鑰》(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玉樞寶經)似非常珍貴,他說張道陵得老君親傳,所謂「鶴鳴山上得親傳,龍虎玄壇降妙訣」即是。談到現在由於參與經濟活動而逐漸模糊了原有的宗教信仰時,他說:「正一道人應以修道積德爲主,不應偏于大量的爲民衆辦理祈福、禳災道場,以謀財爲目的是不對的。」做法事本來無可厚非,過分熱衷此道過於頻繁,則影響正常宗教活動和個人修持,如此下去,正一道派會在敲打中滅亡。
蔡會長贈送一本刻鋼版油印的經書,《太乙北極經髓天集素一》,似乎不知道是民初紅卍字會透過扶鸞著作,大陸解放後,嚴禁所謂會道門的民間宗教活動,這本經顯示了民間宗教充沛的生命力。
我表示對正一派所畫之符極有興趣後,透過道協副會長薛劍峰介紹,其兄薛靜川長老在春申君廟,特別爲我畫了幾幅茅山道符。據聞玄妙觀的符不給一般信衆,在作道場過程中焚燒。茅山符在外少見,而薛長老是現存江浙一帶畫得最好的法師。我對書法沒有研究,但這幾幅符神韻十足,令我非常感動。
五月十八日
從蘇州乘坐「天堂號」沿運河往杭州,下午五點半開船,次日早上十點到,頭等艙票價約九十元。是經濟艙的二倍;本來嫌稍貴,上船後見二等艙四人擠一間,又沒門戶,頭等艙內設備完善,兩張單人床、電視、衛生設備,兩面大窗視野遼闊,與外艙隔絕,聽不到餐廳卡拉 OK 雜音,隱密性高,圖一夜清靜,偶而奢侈一下,還是值得的。
上船前買些零食,靠在枕頭上,欣賞夕陽斜照下的運河,啤酒、可樂、花生、豆乾,頗感愜意。晚餐是蘇州老家大石頭巷旁賣的豆沙粽,味道很熟悉,邊吃就想起祖母,她老人家好久沒包粽子了。
離開臺灣前,長輩贈的聖經版《論語別裁》,是旅途中主要的精神資糧,偶然讀幾頁南懷瑾深入淺出的注釋,常有所得。今天翻到「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己甚,亂也!」現在大陸,社會教育低落,道德衰微,見利忘義,即亂之徵也。
「子曰:聖人,吾不得見之矣,得見君子斯可矣。」「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亡而爲有,虛而爲盈,約而爲泰,難乎有恒矣!」這次雲遊,擬向有道之士請益,卻鳳毛麟角,百不得一,而許多充殼子卻蠻唬人的。老君廟張至蓉、毗盧寺的智乘、雲峰山的李宗穩,可謂有恒者矣!
五月十九日
今天從平海路搭十六號公車去黃龍洞,沿竹林小徑,往後山逛去,本擬去岳墳,見兩坤道迎面而來,隨口問「抱樸道院在那裏?」答:「前行兩分鐘即是!」真令人驚訝,抱樸道院爲大陸廿一所重點宮觀之一,以東晉著名道士葛洪曾在此結廬煉丹而得名,是杭州唯一的道觀,到杭州主要想參訪之處,卻未多浪費時間,在抵杭州的第一天就不知不覺的找到,真是上天巧妙安排。我告訴守門的道兄是同道,背誦玉皇心印妙經一遍後,他大手一揮,讓我們免費進去。
抱樸道院是杭州道協所在,拜訪了秘書長高信一道長,他提攜後進不嫌棄的給予指導。談到當今宗教界的問題時說:「出家人不懂理財,經費不足向國家要,以致不能獨立自主,自立更生;道人不管事怕事,於是寺廟被國家插手管理。曲解了無爲不爭之旨,而怕事避事;藉口清靜而致懶散,道法自然成爲消極。」
「宗教領導者多爲御用,沒有文化,許多人拿錢買文章或七拼八湊竊爲己有,利用宗教達到參與政治的手段,弄個政委、人民代表的身份到處開會,根本無暇自我修持主持教務。另有一些人無法取得政治利益,因名義上的當家經常在外應酬,而有機可乘,藉教營事業搞建設弄錢,正好應了馬列的一句話“封建帝王利用宗教,宗教也利用封建”」。他認爲道教將日漸衰微,因爲:
一、不似其他宗教,有海外的力量支援。
二、固步自封,不主動對外宣傳。
三、無宗教院校培育人才,現在研究道教者多爲學者,並無真修實煉,有皮無肉骨,對道教沒實際感情。
四、黨十一屆中全會後,政府希望利用宗教,來安定社會的時機未能掌握。
五、宗教斷層的問題無法解決,現存六十五歲以上的教徒,雖經文革衝擊而不退志,對宗教有感情、有使命感,故落實宗教政策後,回到各寺廟指導、教育教徒,未來當老人死後,宗教會變質,剩下的宗教領袖多爲政治、經濟而服務。
今後道教應努力之方向:
一、透過年長的道長提攜後進:
傳:以身教、言教由師傳徒。
幫:以道友身份幫助同道提升文化。
帶:帶領後輩走正道實踐教規教義。
二、時代已變,要認清現實環境,因時地置宜,但中心思想不能變。
三、海外研究大陸宗教的學者,不能以寬裕之生活背景,來研究貧窮環境下的社會主義中國,政治、經濟、文化背景反映人民的精神文明,不注意這個問題,無法掌握問題所在。學術理論要爲生活、政治、經濟服務,不能脫離現實。
四、現今宗教界在萌芽期,如長成中的兒童,能帶給家庭歡樂,也會增加家長一些負擔與困難,宗教界在大家庭中有應盡之本份,應爲將來有更多貢獻而努力作準備。
五、現在的全真外清內濁,要打破過去的成規戒律,但道衆要有宗教感情;現在的正一金錢掛帥,利用宗教大搞商品經濟,應有合理之收入,但要適當之管理節制。因此建議“全真教正一的改革,正一教全真的管理”。
高信一道長是忠誠的道教徒,七歲在玉皇山入道,玉皇山是南五省的大叢林,1947 年解放後曾作過玉皇山主持,後來成爲杭州著名的中醫師,1985 年後他廢寢忘食的,帶領道衆克服萬難,把文革破壞殆盡的抱朴道院重新建設得欣欣向榮。
道院財務公開,薪獎公開評給,不刻薄道衆。爲培養後學,特別安排課程,教育年輕道人教義、教規、宗教知識、音樂、宗教管理、財務管理,並不定期組團雲遊參學。抱樸道院不僅以教養教,自給自養,還義診施藥,捐款賑災。與他的一席話,對我有許多啓發,也看到中國道教的希望。
五月二十五日
離開杭州後從寧波坐船到普陀,在觀音菩薩的道場靜養了幾天。從普陀乘快艇「荃福號」到上海,票價六十七元,九點半上船,中午十二點就到蘆潮港,再轉巴士到浦東渡輪口。上海好大,車水馬龍,我們像剛入城的鄉巴佬,不知所措。想起華東師大的黃逸平教授,輾轉換乘公車摸到他宿舍已近黃昏,安排我們在附近的華東師大招待所住下;大套房附客廳與辦公桌、電視,人民幣一百六十元,校園內環境清靜,我們非常滿意。睡前安祥自得讀論語,頗能理解書中道理,出門在外不爲俗務所擾,心境淡泊自生智慧,寧靜就是美。
這幾天幾乎都在黃教授家用餐,師母手藝好,我們貪饞她的家常菜,也不想在外吃飯,她熱誠地陪我們去白雲觀、城隍廟、龍華寺參觀,透過黃教授介紹,拜訪上海社科院宗教研究所,見到道教研究學者劉仲宇,他是上海道教雜誌總編,為提昇江浙一帶道教文化,在上海白雲觀辦道教學習班。
晚上問道兒,「隨我在外跑了一整天,有沒有學到什麽?」他答不出話,我痛心他隨我到處奔波而一無所得,回臺灣如何向他母親與長輩交代。他睡後我沈思許久,過去幾個月,他對各地古迹碑刻上的篆字有興趣,常臨摹於筆記簿上;我曾告訴道兒,如果能以自己名字設計篆體圖案,就找人替他刻圖章。想到這裏,決定把握等候父親到上海會合的這幾天,請人教他雕刻印章。
次日一早,騎自行車在附近街頭找刻印店,無功而返告訴教授後,他說正巧有個得意門生,從小喜歡篆刻,自己製作工具,摸索出一手好功夫。打電話喚來這位已是准律師的年輕朋友,他欣然答應,當即偕道兒買回參考書及工具,道兒興趣昂然的學習操刀,離開上海前,完成了他的第一顆印章。
後記:
百日雲遊回來,往鐳力阿晉見祖父,老人家見面即稱:「你精神已提起,休息一星期後,病將會發出來,要養一個月才能恢復,待會兒給你一杯甘露水喝。」報告旅途經過後,我表示休息幾天,想再往西北方向作三個月雲遊,祖父嚴肅的說:「這次你們能平安歸來,天上人間的負擔很重,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如此機緣,已足夠一生受用。」
回臺北休息兩天,果然起床後全身筋骨酸痛,胸口也隱隱作痛,看到敏原侍筆,法源首席的訓示後,始知龍虎門弟兄兵分兩路護持,一路同行隨機應變,另一路則先往將至之處掃蕩精靈鬼魅。再回想旅途過程,始驚覺行真是危機重重,能平安回來,真要感謝無形庇佑。
有些人看我父子瀟灑走一遭,躍躍欲試,雲遊參訪是修道過程重要之一環,能有收穫平安歸來,得事先充分準備,因爲大多時間在荒野山區活動。葛洪在<登涉篇>中云:山無大小皆有神靈,山大則神大,山小則神小也。入山而無術,必有患害,或被疾病及傷刺,及驚怖不安,或見光影,或聞異響,或令大木不風而自摧折,岩石無故而自墮落,打擊煞人,或令人迷惑狂走墮落坑谷,或令人遭虎狼毒蟲犯人,不可輕入山也。
古人將許多不可掌握的因素,無知的歸之於神秘。以現代人來看,長期在一個治安不確定,衛生不良的未開發地區活動,是要面臨水土不服、氣候緯度適應不良,飲食衛生、交通安全、竊盜等風險。由於在每個城鎮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三天,下車後首先要決定落足於何處,找個交通方便、安全衛生、價格公道的旅社。然後得在這陌生的環境,短時間中找到來此目的並有收穫,因此在有限時間經費下,要達到目的,是得有些條件配合的。
- 每天慢跑半小時鍛練體力已四年,出發時體能調整到顛峰狀態。
- 在圖書館、大陸資料中心收集資料,出門前整理成小冊隨身攜帶,基本上一般自助旅行的資料已具備。
- 迄今陸續去過大陸近三十次,雖來去匆匆,對中國已有一定認識,長期訂閱大陸雜誌,也有助瞭解中國實際狀況。
4.1988 年曾代表紅心字會,參與雲南大地震救災,深入災區活動;並贈送昆明圓通寺“當代佛教叢書”全套。與雲南結有善緣,因而獲得有形無形助力。
5. 所謂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雖有些旅行經驗,沒有點傻勁與理想是走不完全程的。
最後要感謝家人朋友同事的支援,長期離開家庭、工作崗位,應負責任必然要有人承擔,沒有內人的支援,就不可能安安心心的出門,既已出門即如閉關,一切事務暫時放下,以全部精神來感覺周遭所發生之事,作出適切反應。
莊子說的逍遙即心靈、意志上的自由,自然是沒有意志或目的,雲遊的精神在於不強求、不留戀、不執著、隨遇而安,在山水中獲得精神自由解放。旅途中大海蒼茫無涯,高峰絕巘入雲,登臨其上,彷佛仙境,被大自然的浩瀚所震懾擁抱,一時融入其中,得到天人合一的體驗。雲遊時我暫時離開自己原有的社會階位,擺脫一切社會關係,不再受束縛,成爲另一個人,經由旅途的重新體驗生活,重新觀察世界,而獲得新的生命感受,新的領悟,最後達到脫胎換骨般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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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增:
緬甸邊境村落附近常見一塊青蔥林木,特別高大青綠,傣語稱“屯洪”,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聖樹,這塊林木可能與風水有關。據說做“帕嘎擺”時要供奉大青樹苗一株,之後植於佛寺四周曠地。有的大青樹下建有小廟,香火頗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