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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養德調心的意義治療思想蠡測
作者簡介:呂錫琛(1953—),女,中南大學哲學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道家道教文化、傳統倫理思想、文化治療學。
摘 要:本文結合在西方社會產生廣泛影響的弗蘭克的意義治療學理論,發掘道家的意義治療思想和心理健康智慧。道家注重養德調心、心德互養。其意義治療思想體現在以下幾方面:返樸歸真,因性而為;“為人”、“與人”, 超越自我;不與物遷,寵辱不驚;清心寡欲,不為物累。這一寶貴的文化資源啟示人們自覺地追尋人生的意義,將心理治療與精神層面的意義治療和道德修養緊密結合,建立有中國特色的道德培育、心理保健和心理治療學。
關鍵字:道家 弗蘭克 老子 莊子 意義治療 養德調心 心理保健 心理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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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在社會轉型、物質生活水準有了大幅度提高的當代中國,如何達到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平衡,獲得人生的意義,保持心理健康,成為迫切需要面對的問題。在這方面,奧地利著名心理醫生弗蘭克創立的意義治療學頗能為人們提供啟示。在人們感到精神空虛、意義失落的西方現代社會,這一理論引起了很大反響,弗蘭克的代表作《意義的追尋》一書被列為美國十大最具影響力的書籍之一,被譯成 24 種文字出版,它支撐和挽救了眾多處於人生困境和精神迷惘中的人。
意義治療旨在追尋人生的意義,將人生信念和價值論引入了心理治療,將心理治療建立在精神層面的價值感的獲得之上,認為心理醫生要幫患者克服不正確的價值觀和人生理想,從精神概念來進行心理治療。這樣,他就從一般的心理治療發展到意義治療。弗蘭克一方面駁斥佛洛德心理分析學所宣導的以性欲滿足為主要追求的 ” 快樂意志 ”,另一方面批判阿德勒的個體心理學強調的 ” 權力意志 ”,而認為追求意義的意志是人的基本動機。其認為,人是具有內在意義的精神存在物,每個人皆具有探求種種真善美價值的人生意義的意志,這是一個健康人的精神支柱。人生是一種任務和使命,如果一個人無法找到生活的意義和價值,勢必淪入一種存在的空虛,他稱之為 ” 意向性精神病 ”。意義療法的目的是要協助人們追求三種價值,即通過以下三種方法來發現生活中的意義:一,創造性的價值,從努力工作中獲得二、經驗性價值,從人生各種經驗中獲得,包括山水之色、音樂欣賞、天倫之樂、道德的同情等。第三,態度性價值,從經歷艱苦中獲得。
弗蘭克上述理論揭示了作為人生意義核心的價值觀對於心理健康的重要影響,側重從精神向度開展治療,也啟示我們認識道德修養、道德教育與心理治療和心理輔導的密切聯繫。實際上,不少心理疾病實際上是一種道德問題與心理問題交相纏繞而產生的綜合併發症,很多心理問題和心理疾病多與道德扭曲和價值觀的偏差有密切關係;而貪污腐敗、拜金主義、享樂主義、以自我為中心等不僅是道德上的毛病,同時也是心理疾病。這就需要我們加強學科間的互動,將心理調治與道德調治相結合,需要從心理的向度和精神的向度進行綜合調整和治療,才能相互促進,提高療效。
中國古代雖然未有意義治療這一名詞,但先賢們重視對真善美追求,強調心性道德修養,講求安身立命之學,與意義治療的思路和理論多有相通之處。這些智慧不僅曾給予處在封建專制重壓下的中國人以精神撫慰,且可為陷入精神空虛、意義失落的現代人類提供養德、安神和健心之方。臺灣學者林安梧先生的《中國宗教與意義治療》一書開啟了這方面的探索。
受此啟發,本文擬結合現實事例,對道家養德調心的意義治療智慧作進一步的闡發,以期引起學界同仁對中華文化中這一寶貴資源的關注,進而建構為現代人所能理解的、可操作的儒家意義療法、道家意義療法等中國本土的心理治療和心理輔導理論和方法。
1、返樸歸真,因性而為
弗蘭克將具有負責的精神視為人之異於禽獸的重要特性,因而強調承擔責任,這一主張似乎與儒家更接近。但在他這裏,責任是建立在個體的獨特性基礎之上的,根源於人的獨特性,應該尊重和依照主體的獨特個性來完成人生的責任。他強調,每個人都是獨特的,人也不可能盡善盡美,人的這種不完滿性同時也構成了他的惟一性。每個個體都是不可重複、不可取代的,各自皆具有獨特的價值,擔負著不可推卸的使命,必須承擔責任,這構成了生命意義的基本要素。(參見劉翔平《尋找生命的意義——弗蘭克爾的意義治療學說》第四章,湖北教育出版社 1999 年出版)
這種將責任與個人的獨特性、惟一性相結合的觀點,在更深的層次上與道家抱樸守真、因性而為的主張相契合。
道家強調順應自然,尊重、保持和複歸於個體的自然本性,” 複歸於樸 ”,(第二十八章)” 見素抱樸 ”,(第十九章)” 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 ”(第三十八章)。《淮南子 主術訓》強調,“才有修短”,應該“各便其性”,尊重不同個體的獨特價值。這種 ” 複歸於樸 ”,“各便其性”,乃是一種保存和成為自己的根源性回歸,是一種 ” 非物件化 ”(馬克思)的活動,是 ” 自己與自己的融合 ”(黑格爾)。
這種回歸自我,複歸於樸的價值取向所具有治療作用是值得重視的。臨床經驗證明,不能尊重和保持自己的本性,脫離實際,盲目與他人攀比,追求過高的目標,凡事皆求完美,或者好用機心、猜疑虛假,往往容易產生焦慮、煩惱、無助、後悔等不良情緒甚至導致精神衰弱症、精神不正常或精神錯亂;對於社會角色的過度認同,往往也使人失去本真之性,產生各種身心障礙。
而宣導返樸歸真、“ 複歸於樸 ”、“見素抑樸,就是要從世俗的設名定形的限制中超越出來,從過度社會化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從冀利望譽、爭名逞智的漩渦中昇華出來,在生命之場中自如其如地開顯示自己,這既是一種精神的回歸,同時又提供了一種更為合理的人生選擇和行為方式。
我們認為,在認識和保持個體的獨特本性基礎上的承擔責任,這是一種具有更深意義和更高價值的負責精神。因為,在認識和強調了主體的獨特性時,也就從根源上突顯出他的惟一性和不可替代性,這就為主體更好地承擔自己的獨特責任提供了內驅力,從而能夠促使主體更主動地擔負自己的責任,完成天賦的使命。對此,在分析玄學家的有關論述時,可以更清楚地說明這一點。
在 ” 復歸於朴 ”、成為自己這一意圖的引領下,道家肯定人各有性,故應該因性而為,各盡其宜。《淮南子》主張讓人才:” 大小修短各得其所宜,規矩方圓各有所施 ”,玄學家郭象認為,人生的意義在於追求符合和遂順主體之真性的生活:” 夫小大雖殊,而放於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於其間哉!”(郭象:《莊子 逍遙遊注》)” 凡得真性,用其自為者,雖複皂隸,猶不顧毀譽而自安其業……”(郭象:《莊子 齊物論注》)在他看來,世俗的尊卑貴賤並不足介懷,每一個人只要認識並發揮了自己的 ” 真性 ”,根據自己的本性和才能來做事,盡自己之職分,也就獲得了人生的意義,皆能夠實現精神上的自由 –“ 逍遙一也 ”。即使處於社會下層,亦可 ” 自安其業 ”,根本不須在意世俗的貴賤等級或勝負成敗觀念的束縛,也不必顧及世俗的毀譽評說,而只是順應主體的本性和才能,處身做事:” 性之所能,不得不為也;性所不能,不得強為。”(郭象:《莊子外物注》)
以上思想對於處在物質文明高度發展而失去了精神家園現代人類是有啟示意義的。在現代社會商品經濟的衝擊下,不少人為經濟利益或各種利益所驅動,一味地趕潮流,求同從眾,從而迷失了自我,導致精神空虛和無意義感。正如弗洛姆所指出的:”人成了實現經濟目標的工具”,“喪失了自我意識而依賴於他人的評價。因此,他趨於求同,缺乏安全感”(弗洛姆:《健全的社會》,第 273 頁,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8 年)。
故抱樸守真,因性而為的主張為人類指明了一條心理健康和消除異化之路徑,它啟示我們,一方面要正確認識自我,瞭解自我,接納自我,量力而行,因性而動,不違背客觀規律和主觀條件強作妄為,不勉強做自己不能做的事情;另一方面,又要相容並蓄,接納他人,豁達大度,不對他人求全責備。這就為自己創造了一個舒展本真之性的空間,就能在自我的生命之場中開顯自己、成為自己,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
抱樸守真,因性而為是個體走向成熟的表現,一個人一旦有了思想和智慧,就必然要尋找自己,以獨自的方式去發現、證實自己在芸芸眾生中的存在意義,發現獨特的自己,而不易受外界物欲橫流的衝擊,率真質樸,從容坦蕩,這是一種很高的人生境界,如此,也才找到了一塊自己的 ” 精神家園 ”,感受到人生的價值和意義。
二、“為人”、“與人”, 超越自我
如前所述,意義治療認為,獲得生命的意義有三種途徑:通過創造或工作;通過某種經歷感受或愛他人;通過對不可避免的苦難所採取的態度。而且,人們要想獲得存在的終極意義,就必須一定意義上 ” 忘掉 ” 自己,停止消極的自我探索,去積極探索人生的意義,從而獲得人性的解放,超越自我。弗蘭克強調,在忘我的狀態下才能更好地實現自我,獲得人生的意義,他稱之為“人存在的自我超越”。
道家在這些方面早就有著深刻的認識。《老子》第八十一章說“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通過“為人”、“與人”的活動,行為主體以各種方式幫助了他人,從他人身上看到了自身的價值,與物件產生了道德的感通與情感的互動,因而感受到精神上的欣慰與充實,從而獲得人生的意義。道家還啟發人們力圖超越自我,而不要執著於一己之私,莊子追求“至人無己”、“聖人無名”的理想人生境界(《莊子 逍遙遊》);《老子》告誡人們說:” 吾之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老子》第十三章)這就是說,我之所以有大的憂患,是因為過於關注自身,如能淡化自我,則會減少許多個人的憂傷。(” 吾有何患?”)這些看法也是很有道理的。從心理輔導的實踐經驗來看,不能正確地認識自我,不能正確地處理自我與他人的關係,以自我為中心,個人主義極度膨脹,往往是產生煩惱、孤獨、焦慮等心理障礙的重要原因。就一般人來說,要達到“無己”、“無名”這種理想人格雖然頗不容易,卻也讓我們認識到過分執著於“身”、“己”、“名”而造成的負面影響,從而啟示我們,超越自我的狹隘空間,淡化對名利的追逐,在一定程度上忘掉自己,將會更有效地去除煩惱和焦慮,養成一種高遠豁達的胸懷。
如何才能更有效地超越自我,淡化自我,達到 ” 無身 ”、“無己”呢?道家那種“天地與我共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是一劑良方,莊子的智慧也是頗有啟示的。《莊子 秋水》說:” 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磊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不似毫末之在馬體乎?” 莊子將人類視為自然界中的一員,以浩渺的宇宙作為大座標來衡量萬事萬物和個人的成敗得失,促使人們從更高、更廣的視角來看待個人利益。這就幫助人們從日常生活的空間超脫出來,以開闊的視野和廣闊的胸懷來認識個人的私利和煩惱,故能高瞻遠矚,超然物外,化解對於自我名利的貪取和個人煩惱的執著,從而更為輕鬆自由地開啟新的人生。
道家宣導淡泊名利,率性而行的人生旨趣,這也有助於人們通過創造或工作這一途徑獲得人生的意義。《莊子 養生主》中所記載的庖丁解牛的寓言,就為我們展現了一個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而獲得人生意義的典型。在一般人看來,宰牛只是一種平凡不過的謀生手段,但是,庖丁卻將這一平凡的工作變為了一種創造性的活動,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超越了世俗的功利層面,從宰牛這一平凡的工作中去探究事物之“道”,從而自得其樂,獲得了人生的意義。從書中那些對一個普通勞動者高超的解牛技術的生動描寫,我們深深感受到莊子對這位“好道”而“進乎技”的忘我精神和創造熱情的推崇、讚頌。這位不起眼的小人物對工作所傾注的熱情和投入令人肅然起敬並予人啟迪:他超越了對“技”這一僅為個人謀生手段的追求,而將人生目標定位在“好道 ” 的價值取向,故達到了精神的昇華和人性的覺醒。
三、” 不與物遷 ”,寵辱不驚
弗蘭克認為,具有“選擇的自由”是人之異於禽獸的一個重要特點,即在任何艱難的處境下,人都能夠決定自己在精神上和心靈上成為什麼樣的人。他以自己在納粹死亡營的親身經歷,實踐和證實了這種選擇的自由對於保持心理健康的積極作用。他當時身處牢籠,在客觀環境上完全受制於人,但自我意識卻是獨立的、超脫於肉體束縛之外。在剌激與反應之間,他發現自己還有選擇如何反應的自由與能力,可以選擇適合的心態應對生活的挑戰。他運用“自我脫離”的精神超越法將自己從“環繞我們的災難中脫離出來,化身其外而觀之”(法蘭可(即弗蘭克):《意義的呼喚》第 166 頁,臺灣:心靈工坊文化公司 2001 年出版)
這種“選擇的自由”體現出一種人類的精神自由對於外在環境的超越,而道家正是充滿了這種追求精神的自由、不為外在環境所動的風骨。他們一方面宣導 ” 順應自然 ”、” 安時處順 ”,要求主體根據客觀環境作出必要調適,以利於生存;另一方面,這種“順”並非放棄內心的精神追求,完全屈服於客觀環境,心甘情願地被逆境所束,或與流俗同流合污,而是“有主於中”(《淮南子》),“順人而不失己”(《莊子 外物》),“不與物遷”(《莊子 德充符》),不為外物所動,不因環境的惡劣而改易操節,喪失自我,放棄大道。
因此,在艱苦的環境中,莊子嚮往“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莊子 逍遙遊》),努力讓自己的思緒上遂於廣闊無垠的天地自然,超越現實的束縛而追求精神的自由,在艱苦的環境下保持安然自得的良好心態。他心目中所崇尚的正是這種不為外在環境所動的“至人”:“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氵互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死生無變於己。”(《莊子 逍遙遊》)透過這些誇張的文學語言,我們體悟到的是莊子對於人類超越環境的自由精神的嚮往。
“不與物遷”、寵辱不驚既是一種 ” 操之在我 ” 而不為外在環境所動的心理調控能力,又是一種精神操守。具有這種心理調控能力和精神操守的人就實現了“選擇的自由”,他能夠自我控制情緒,自己決定自己。在道家這種不為環境所限的超越精神陶冶下,陶淵明就能夠“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葛洪就能夠 ” 不以外物汩其至精”,“窮富極貴不足以誘之”,“稱頌何足以悅之”、“謗誹何足戚之 ”(《抱樸子 暢玄》)這種不受外在環境所左右,超越了世俗的毀譽評價的人正是充分發揮了人所獨有的”選擇的自由“,順變不驚,泰然處之,保持心理的平衡,確立健康的人格。這對於現代中國人乃至整個人類都是大有裨益的。
四、清心寡欲,不為物累
弗蘭克宣導在精神層面上昇華自己的意志和態度,認為試圖依賴榮譽來建立生命的意義是人們所犯的最大錯誤。這種淡泊于名利的人生態度也正是道家所崇尚的。道家認為“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禦),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莊子 繕性》)榮華富貴不是性命以內的東西,外物的意外得來,這是暫寄存的東西,而暫時寄存的東西的到來或失去都是不可以制止的。所以不必為榮華富貴而存心放肆,不應當因為窮困而趨從世俗。不為外物所煩擾,就能無憂無慮。這就是一個精神超越的過程。要超越世俗的物欲和名利的羈絆,保持淳樸的本性,而不隨波逐流,不為聲名、財貨這些世俗的物質利益而喪失自我。
道家鄙薄榮華富貴,而認為精神充實、道德高尚、行為高潔才是真正的富有與尊貴,葛洪說:” 立德踐言,行全操清,斯則富矣。何必金玉之崇乎?高尚其志,不降不辱,斯則貴矣。何必青紫之兼乎?“(《抱樸子 外篇 廣譬》)道家用運動變化和發展的眼光來觀察事物,從歷史的長河中去度量世事的成敗得失,因此,財富權勢只不過是過眼雲煙:” 榮位勢利,譬如寄客,既非常物,又其去不可得留也。隆隆者絕,赫赫者滅,有若春華須臾凋落,得之不喜,失之安悲?”(《抱樸子 自敍》)因此,應該將自己短暫的生命投入到一些更有長遠意義的創造性活動和精神文化方面的追求,而不必汲汲于爭奪名利地位這些眼前利益。
由於人的情緒、情感狀態與人的精神需要和物質需要滿足程度相關,需要得以滿足,會產生愉快等正向情緒情感,反之則會產生焦慮、憤怒等負向情緒情感。而需要的滿足又是與個人的價值觀密切相關的,將感官享樂視為人生第一需要的人,會不顧一切地追求聲色滋味等享樂,為追求無止境的物質享受而陷入無盡的煩惱;而珍愛生命、崇尚自然的人,則喜好恬淡的生活,追求心靈的充實寧靜。故價值觀在很大的程度上影響著人的身心健康。只有在生活上寡欲有度才能量力而行,不為物役,獲得安然自在的良好心態。故道家清心寡欲的主張對於調節心理,保持心理的平和是有積極意義的。寡欲是節制物欲、感官享樂之欲或其他卑劣之欲,而不是抑制高尚欲望或健康欲望,因為後者處在理性和德性的指引之下,不會放縱無度而損害他人或社會的利益。老子曾指出物欲膨脹所導致的嚴重惡果說:”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第九章)” 禍莫大於不知足。”(第四十六章)這裏的 ” 不知足 ” 指對財富、權勢、感官享樂等欲望貪得無厭的追求,受這種貪欲支配的人,心為物役,身為物累,在金錢和物質的誘惑或衝擊下,引起心理失衡和諸多心理問題,難以達到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平衡。
道家告誡人們,人生的真正的幸福或快樂不在於物質上的充裕或地位的榮華,而在於精神的充實,在於與大道或自然的相合相和,如,魏晉玄學家稽康強調 ” 以大和為樂 ”,” 以恬淡為至味 ”。他認為,將身心相和、天人相和這種高層次和諧視為最大快樂,就不會念戀榮華富貴;以恬淡樸素為最好的味道,就不會貪羨美酒和美色。人生的真正快樂,不在於榮華富貴等外物,而在於內心的充實:” 有主於中,以內樂外,雖無鐘鼓,樂已具矣。”(《答向子期難養生論》,《全三國文》卷四十八)這種重在提高主體自身的心理調控能力、追求精神快樂而不貪戀物欲和感官享樂的價值取向、正是一種有益於身心健康的積極的生活方式。相反,欽慕榮華酒色的人是由於 ” 無主於內 ”,故須 ” 借外物以樂之 ”,但依賴外物是無法得到真正的快樂的。因為將榮華富貴等等身外之物作為人生的目標,一味追求外物或感官快樂則必然為外物所奴役。同時,對於外物的追求是無止境的,以外物為 ” 足 ”,難免 ” 無往而不乏 ”,” 居榮華而憂,雖與榮華偕老,亦所以終身長愁耳。”(同上)可見,為物欲所累,過分強調物質生活的舒適,輕視精神超越,必然會降低甚至取消人類求真向善的精神超越,必然會導致 ” 終身長愁 ” 的心理失衡狀態,這對於身心健康是極其有害的。
吸收道家清心寡欲、不為物累的主張,有助於人們擺脫一味追求金錢、權力、感官享樂等病態需要,追求精神的昇華,獲得人生的意義,實現人性的完滿。
建立適合中國人性格的心理治療模式是當代精神醫學和心理治療的重要發展方向,披沙揀金,古為今用,發掘中國傳統的心理健康、心理治療智慧,並與現代心理治療方法相結合,不僅有助於建立有中國特色的心理治療和心理調節模式,更能為全人類的健心療心、安身立命提供營養;不僅促進中國的精神文明建設,而且為全人類的精神文明建設做出貢獻,進而在人類的普世化價值中融入中華民族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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