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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教士筆下的近代福建宗教生活
譯者范正義,福建師範大學歷史系研究生。
王紹祥校
〔內容提要〕
本文貘三位傳教士考察福建地方上的宗教與民俗活動的輯集,作者通過遊神、普度等程式的敍述,展示了民間信仰與道教的密切關貘。
〔本文〕
(一)
作者簡介:Cartwright, Frank Thomas (葛惠良),衛理公會傳教士,1917 年來華,在福州福清傳教,著有 From Foochowtothe Nation (1923);Life Has No Ceiling: aromance of changing China,(1947). 本文譯自 Fukien: astudyofaprovincein China. Bythe Anti 拟 cobweb Club,Shanghai:Presbyterian MissionPress,1925,PP.30-33.
我們很難證明這樣一個論斷:福建人是否比其他省的人民更多或更少地關心宗教;但是,我們很容易可以發現,福建的崇拜習俗和他省有著明顯的不同。
和大多數地方一樣,福建的宗教體系是各種信仰的綜合,而這些信仰又不自覺地、完全地被迷信的泛靈論所腐蝕。人們曾簡單地認為,中國人是在道教的影響下出生長大;按照儒家的道德標準來規範生活;在對待死亡上信奉佛教。然而,如同許多警句一樣,該看法儘管有趣卻是不真實的。事實上,我們很難用簡單扼要的語言來概括一個民族的信仰。一些人,通常是受過很好教育的人,完全信仰佛教;其他的人,遵循著儒教的原則。可是,對於嚴格約束自己只信奉一教而論,成千上萬的人們卻將自己的佛、儒信仰與道教相混和。我們能經常看到,在送葬的行列中,當祖先牌位被裝飾華麗的竹製架子抬著時,和尚和道士們總是魚龍混雜,充斥其中。
所以,任何一個人,如果想要對福建人的宗教生活有所瞭解,必須使自己先熟悉中國的儒、佛、道三教。佛道二教在經藏中有很好的記載,在日益世俗化的儀式中也可以發現。研究中國的宗教,首先必須具備這些背景知識,否則,就無法對福建的信仰習俗有一個整體的認識。
除了中國人普遍存在的典禮和儀式外,福建還富於獨一無二的、有趣的信仰活動和宗教熱情。那些居住於山區的人們經常形成獨特的宗教信仰和習俗。基督徒曾經見過山區居民中的這種現象,比如在美國的南部,西方人並不需懷疑那裡會產生奇怪的習俗。有時山區人的宗教習俗還接近於狂熱。我們顯然無法將福建所有的宗教習俗或其中的大部分都介紹清楚,可其中的一些卻值得我們注意。
遊神
中國其他地方的觀察者聲稱,他省的遊神活動均不如福建的盛大和繁縟。在固定的時間,或有特別需要、或面臨著特別危險的時候,福建人總是傾情於古老而壯觀的遊神活動。
興化 (莆田) 及所屬鄉村展示出大概是最為壯觀的遊神場面。在離城大約二十英里的一個聚落,每年都舉行一場旨在為來年驅逐邪惡精靈的遊神活動。在從數裏外趕來觀看的壯碩的人們和許多傷殘的乞丐們的羡慕目光中,參加遊神的人們身著華麗的禮服,或步行或騎馬。一些人打扮成魔鬼的模樣;另一些騎著小馬和驢的人們也同樣經過精心的打扮。成群的騎馬者手拿長矛般的旗杆支起的三角旗風一般湧過平原,就像是中世紀時代的騎士那樣。遊神是鄉村裏的一件大事。不久前,在一場致命的霍亂降臨這塊土地後,興化十三個沿海村莊聯合起來舉行一場盛大的遊神來表達謝意,因為他們終於捱過了這場時疫。
在另一個城市——福清,那裡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舉行閻羅王的遊行儀式。遊神時,人們同樣裝扮成令人恐懼的魔鬼,後面跟著一長隊刻意裝飾的、色彩斑斕的牌子。遊神隊伍中還夾雜著一些成員進行的令人不忍目睹的血腥場面:佯裝對臉部和身體進行的可怕殘害。
福州,儘管文明較為開化,遊神活動也照樣年年舉行,而且儀式更為繁縟。福州的遊神大多在夜晚舉行,當然,白天也偶有進行。他們慶祝神誕或是抬著城隍巡查城市和郊區。在一九一九年霍亂快接束時,怨天聖公 (五帝?) 從他的廟裏被抬了出來,遊行於城市的每個角落,作為驅除恐懼的最後依靠力量。五千多名男子和孩子們站成長排,由紙和牛角製成的燈籠構成彩畫般的燈陣不斷地朝前移動。參加遊行的人們有無知的平民,也包括行會領頭的手工匠和商人,如銀行家、金鋪打金匠等等。
位於福州和南平之間的樟湖阪在每年七月的第七天都舉行一種新奇的遊行。它是為紀念古時曾來此地拯救人們於旱災的蛇王而舉行的。儀式中,遊行者手拿長蛇,還有一些蛇被置於竹籠中,另一些大而無毒的則蜷於人們的脖子上,偶爾也會有一隻大蟒緊緊繫於竹杆。中國人報告說,他們也經常攜有眼鏡蛇,但在遊神時,它們的毒是無害的。
燈節
燈節舉行於每年的一月十五日,是所有中國人的一個節日,但卻很少有地方出售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花燈。可是,節日的福州儼然成了燈的海洋:一些街道都被如仙女般漂亮的待售花燈所佔據。最近,燈籠上還可以看出一些現代的影響:船隻、機車、飛機和動物均成為花燈製作的模本。各種各樣的花燈互相爭妍鬥豔,漂亮非凡。
不同地方還有不同的習俗。在興化舉行的‘千燈遊行’活動,每十五盞或二十盞小燈被固定在大約八英尺長的木板上,一架接一架地由遊行者用肩扛起。在樟湖阪,遊行者則聚於蛇王廟裏,事先準備好像興化遊行時所使用的那些木板,每塊板都頭鑿有栓,尾留有洞。後一板的前栓接到前一板的尾洞上,點起蠟燭,身著彩衣的竹製蛇頭置於隊伍前頭。遊行時,數百個部分移動起來就像關節起伏的長蛇,曲折地穿過田地和小徑。據說,有時這種人製的蛇,長度竟超過二英里。
赦罪和還願
研究中國人的信仰時將發現‘許願’與信徒息息相關。信徒向神要求幫助和恩惠,如果神給予這些,在實踐上又會促使信徒給神還願。還有一些沒有明顯表露的儀式,用來清除信徒所犯的罪衍,即赦罪儀式。福建的赦罪儀式極具特色。
在福建西南地區的客家人中,閩江上遊的山區居民中也偶有發現,有一種習俗使人很鮮明地聯想到猶太人的逾越節。人們以特定方式殺雞,將流出的血灑到門柱和門面,以此向魔鬼精靈表明‘已經付過了血的代價’;它還意味著可以驅除整年魔鬼精靈的邪惡影響。
前已多次提及的興化,其赦罪和還願儀式都已融入了人們的祭神習俗中。熊熊的篝火在狹窄街道的石板上燃燒,神像坐在吊於兩根竹杆間的竹椅上,由兩個信徒抬向篝火,並踩過火焰。這需要高度的技巧,因為如有一人犯錯的話,另一人將無法保持應有的距離而被火燒傷。在舉行赦罪和還願儀式的夜晚,整個城市被火光所照亮,街上擠滿了圍觀的人們。
拜香,即上香祭拜,也是福建經常可見的儀式之一。它顯然是一種還願。某信徒的親人生病了,或是信徒本人要去旅行或計畫從事新的職業,他通常會到廟裏請求神的幫助,並承諾,如果給予幫助,他將會以拜香儀式來還願。當還願的時間到來時,他穿上特製的衣服,並帶上插有燃香的木凳,從家裏前往神廟。遵照他的許諾,每三步、五步或七步,則把木凳置於地上,面朝神廟磕頭,觸著凳面為止。偶爾也可以看到有些特別虔誠的信徒跪在地上,前額直磕著路面。拜香的行程相當艱苦,有時長至五到七英里,而且常在酷暑中舉行,實在令信徒精疲力盡。富有點的信徒常有隨從攜帶毛巾和熱茶。
普度
最美麗、最繁縟、也可能是最獨特的福建慶祝儀式就是普度——在英語中找不到它的替代詞。它是一種特別的專為痛苦而死的靈魂而進行的祈禱,即那些死於暴力、自殺、溺海或分娩等等的人。這些靈魂都在佛教的地獄裏受折磨,就像多爾 (Dore) 在他的《但丁的‘地獄’》(Dante’s‘Inferno’)裏的插圖畫的那樣。如果靈魂沒有被後代的祈禱和供品從折磨中救出,他們將重回人世向疏忽了祈禱的人作祟。就像乞丐或無子嗣的人的靈魂,如果家庭中無人來祈禱他們出痛苦,他們就會出沒於整個村莊或城市。因此在固定的時候,有時是五年一次,有時是十年一次,在有些特別的例子中甚至是六十年一次,在此區域的人們就得出資做普度。
在三天或更長時間的儀式活動中,作為祭壇的許多寺廟、祖祠和寬敞的房子被裝飾得就像《一千零一夜》(ArabianNights)中的排場。有時祭壇高達十五英尺,直衝屋脊。祭壇上則擺著金絲毛紋布。在這令人耀眼的美麗下還留有一道小孔,在儀式的某個時候,法師就坐在小孔的背後唱祈禱詞。祭壇前的祭桌上擺放著各種祭品和珠寶。珠寶屬於房主或宗族,常常是無價的玉、瓷和黃銅。鄉村裏的高能汽燈,城市裏的電燈,也為普度增添了不少的光彩。從文人紳士中來的自願者還提供了管笙音樂,代表了普度中的較高級別。
普度中,有一個廟裏的祈禱是為一個死去的麻瘋病人舉行的;另一個廟裏是為投水自盡者舉行的;還有一個廟裏是為因難產死去的婦女舉行的。在整個普度期間,有時祭壇的數量竟達到四十壇 (或四十個廟宇) 之多。與此同時,寺廟的戲臺上演生動的戲劇,其內容或為地獄的景象,或告訴人們普度儀式產生的歷史背景。儀式中,佛道二教的法師們混雜在一起唱經,他們的宗教儀式也雜糅在一起。群集的人們擠滿了街道和寺廟,普度因此為佛道二教提供了最好的宣傳和教育。
三一教
在興化及其周圍,可以發現一種試圖建立折衷宗教的努力。在興化山上的一座廟裏,據說就存有第一個進行這種努力的人的骨骼。在三一教的寺廟裏,釋迦、孔子、老子的神像並存,對他們的祭拜也一視同仁。在福清附近一個俯瞰大海的寺廟裏,在孔、老、釋像前,還有一個巨大的三眼神像。廟祝解釋說,它是三教合一的表徵,三隻眼代表著每一支宗教都有其真理在內。可惜的是,三教合一的運動沒有能夠傳播到更廣的地方。
上引的例子大體敘及福建繁瑣的宗教儀式狀況。有時間和有興趣的人們可以收集到大量的關於福建信仰習俗的類似材料。和其他地方一樣,福建人帶著渴望去探索、去觸及未知的神秘世界,試圖找到他們信仰的寄託。
(二)
作者簡介:Hurlbut,Floy,Miss(洪小姐),衛理公會傳教士,1913 年在福州傳教。本文譯自其著作 TheFukiense:astudyinhumangeography.Fukien,1939,PP.114-116.
福建人的迷信活動大多可間接歸因於人們所處的自然環境。人們由於無法解釋大自然的諸多神秘,便將之歸咎於精靈的操縱。於是,許多無生命的事物被當作了敬畏和崇拜的物件。
關於這一點,最好的例證莫過於福建人的迷信使得他們從不援救落水之人。在福建,很少人擅長游泳,因此,溺水是常有之事。福建人認為,一些因溺水而死的水鬼常扮成落水者,引誘人們前往救助,然後將援救者拉下水,作為自己的替身。所以,即使咫尺之內有人落水,船民們也總是站在船上袖手旁觀,不肯伸出援助之手。人們產生上述心理的原因並不難理解。福建的河流大多極深,且水流湍急。人們要想在湍流中救起落水者,比在靜水中要困難得多,也危險得多。而且,援救者常常在救人時搭上了自己的生命。由是人們開始察覺到這種可怕情形的神秘性,並將之歸諸於水鬼的作祟。為防萬一,船民們將孩子、雞、貓、狗等用繩子繫於船上。一旦孩子或家畜們不小心掉到船外,船民們也能很容易地將他們拉回船裏。
福建人的這種迷信與浙江形成鮮明的對比。浙江的北部河流流經長江三角洲上的大片平原,水流平穩,落差不大。浙江的溪河上也居住著大量的船民,但和福建不同的是,浙江的船民大多熟識水性。他們將孩子們繫在木筏上,如果他們不小心掉到船外,他們將漂浮於木筏的周圍,直到被救上船為止。所以浙江人總是毫不猶豫地拯救落水者。
福建人的其他迷信活動也大多可追溯為自然環境的影響。在福州週邊的最高山——鼓山上面,有一座全國第三大的佛寺(湧泉寺)。該佛寺建築在全省著名的風景點上。中國傳統的建築風格與山陵溝壑等自然景物一起,構成了一幅完美和諧的畫面。其中的一座佛殿座落在一汪精緻的天然泉上,泉水從龍嘴中汩汩流出。泉水上置有水車,每隔數秒鐘,水車便撞響旁邊的銅鑼,清脆的鑼聲回蕩在整個山谷之中。許多來自本省或更遠地方的遊客前往這裡進香。佛寺裏的法師在向遊客們炫耀鼓山優美風景的同時,還力圖證明流自龍嘴的天然泉水就是‘聖水’,因為每當泉水滿過杯壁時,泉水的表面張力使得它能高出杯壁而不溢出。法師們向每個人證明,其他地方的飲用水決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流自龍嘴的泉水自然具有更大的功效。在全省,茶是人們的日常飲品。福建人都用開水泡茶,因為他們相信,在人口聚集、墳墓眾多的地方,或是把糞便當肥料使用的地方,喝開水總是比喝生水安全。由於開水的表面張力不如生水,前往鼓山的人們都樂意接受流自龍嘴的泉水為‘聖水’的說法。
(三)
作者簡介:Maclay,RobertSamuel(麥利和),衛理公會傳教士,一八四八年來華,在福州傳教。本文摘自 TheChineseRecorder,Vol4,PP.307-308.
我在中國見到的最近乎蛇崇拜的儀式是在樟湖阪。它位於福州西面大約一百英里處,正靠閩江右岸,是一個擁有數萬人口的大鎮。鎮上有一座規模宏大、建築精美的供奉蛇王的廟宇——蛇王廟。可是,在參觀樟湖阪期間,當我和武林吉 (Rev.F.Ohlinger) 第一次走進該廟時,除了有‘蛇王廟’的廟名來表明它與蛇崇拜的關貘外一無所見。廟的樣式與建築風格和中國普通的神廟大致相同:廟的中心是一片開闊的庭院,院的三面是供信徒使用的遊廊,剩下的一面是祭壇。祭壇中間有一座象徵蛇王的神像,約兩英尺半高,為一位男子持劍站立的形象。神像的面目猙獰可怖,顯示出蛇王的勇猛無畏和神通廣大。神像前擺著香爐,信徒們就在這裡燃香禱告。
當地的崇蛇儀式在每年七月的三日、七日、十二日舉行。儀式期間,人們排成長隊在鎮上的街道遊行。這一遊行的奇特之處在於許多參與者都手握一蛇來表示對蛇王的尊崇。在當地人看來,能在遊行中手拿一蛇是件十分榮耀的事情,而且拿的蛇越多就越能為當地人民帶來好運。因此,鎮當局每年都渴望盡可能多地捕捉到大量的蛇類。看來,鎮上居民的虔敬還不足以克服對已被賦予人性色彩的蛇類的畏懼;於是先輩們便想出了這個聰明的辦法來達到克服恐懼的目的。儀式舉行前的一段時間,人們開始捐獻錢物;接著,為儀式準備好大量的加糖米花糕。每塊糕重約三磅,參與遊神者每人分給三塊。據說,這種安排效果極佳。在崇蛇儀式前的幾個禮拜裏(有時甚至是幾個月),鎮上的男孩們開始在鄉間搜捕蛇類。他們頭腦的敏銳、手指的輕巧以及腳步的靈活,蛇類根本無法與之相較。幾乎每天都能發現和捕獲大批的蛇,它帶來的興奮豐富了鎮上人們單一的生活進程。
被捕來服務於他們所謂的蛇王的蛇類大多是 (我認為總是) 無毒的。它們大小不一、體型各異,小的僅有一英尺長,大的則長達十英尺。據說,在有一次崇蛇儀式中,他們所拿的最大一條蛇竟重達三十磅。這條巨蟒被關在鐵籠子裏,有兩個信徒扛著。然而,鎮上的習慣通常是遊行時人手一蛇,蛇頭可以自由地來回轉動。崇蛇儀式前所捕獲的蛇被置於一個安全的地方,由專人負責餵養,直到遊行儀式的到來。儀式結束後,這些蛇又被放回大自然。
在捕蛇過程中,常會發生被咬傷的情況:儘管傷口被認為是完全無毒的,人們還是認為蛇王得創造奇跡來表明它的神力。於是,每當人們被咬傷時,他們立刻來到蛇王廟裏,從神像前的香爐中取些香灰,塗在被蛇咬傷的地方,似乎立刻便會產生一種完美的治療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