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派南宗與禪宗關係漫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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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派南宗與禪宗關係漫議

 

作者吳洲,男1970 年生,哲學博士,現任廈門大學哲學系講師。

〔內容提要〕

本文主要擇取張伯端、白玉 等有代表性的‘援禪入道’的言論,在不拘一格的禪思想的 觀照 下對其進行一番評述;並在一個更為廣闊的宗教哲學的背景中,試圖 指出佛禪自 性般若的見 ,作為一種精神性原則是有其超越性、普遍性和深刻性的。

〔本文〕

道教的內丹術是中國的瑜伽,它比印度的瑜伽要全面一些。①從西方傳統宗教的觀點來看,靈魂和肉體有高下之分,驅動靈魂的是 邏各斯 (Logos) 原則②,所以 邏各斯 可以對生命說,Ihavecomeandthoushallhavelife(我來了,你將獲得生命)。③可是中國人的思想很少把身心二者做截然的劃分,一般來說都圍繞著內省的方法。這一點在內 丹術中 仍然是較為嚴格地遵循的。肇自北宋張伯端的金丹派南宗和北方的全真道一樣,皆倡導性命雙修,其後學或謂性命先後及有側重的不同。這表明‘性’、‘命’兩者不完全是一回事,《重陽授丹陽二十四訣》,‘性者是元神,命者是元氣’④,張伯端的《悟真篇》未將二者 對舉來談 ,因為離也罷,汞也罷,元神也罷,仍是 具體運煉的 術語,它和本源真覺之‘性’,不相妨礙亦不相統屬,倒是白玉 的再 傳周無 所住的《金丹直指》對二者的一體性做了些概括:性即命,命即性,空劫之前,性命混然,無名無字, 墮語言。便分為兩 。⑤作為內丹學的術語,‘性’意指‘清壈光明,圓通廣大’的體驗,並且常常令人聯想到禪宗‘見性成佛’的‘性’;而‘命’則指內丹修煉的生理基礎和生理運作,涉及與原來的外丹術語相比附而言的藥、造鼎、安爐、火候、成胎生 嬰諸般法程 ,顯示道教原初的特色。而在漢語的西文翻譯中,性命可以譯為humannature,性 可單譯為 Logos, 命可譯 為 Eros。⑥這已然包含著另一種文化的再詮釋了。

而本文感興趣的是,金丹派南宗的張伯端和白玉 諸位大德究竟是如何吸收了佛教與禪宗的方法,而有了‘見性’的‘向上一著’,以及它對於包括非道教徒在內的一般人而言有著怎樣的精神價值。例如我們是否要去印證榮格 (CarlJung1875-1961) 的集體無意識或原型理論,那種認為‘人類心理具有超越一切文化與意識差異的共同基礎’⑦的觀點。

乍一看就會發現,道教內丹派南宗的許多重要文獻,在術語方面就常常借鑒於佛教,例如《悟真篇》就曾 出現業報 、三 途惡趣、塵劫、習漏、無漏、色身 、真宗、真如性、無生、空不空、三界、 根塵 、人我眾生 壽者、戒定 慧等 諸多援佛入 道的辭彙。有趣的是,這些多出現在自序、正文西 江月詞的 末後幾首 及卷末所 附的歌頌樂府及雜言中。在具體介紹丹法時僅有寥寥可數的幾處,如絕句六十四首之五十即曾出現一個佛教辭彙‘閻浮’。⑧或許內丹術語與 佛禪習 語的分離表明就連張伯端本人亦未嘗將 性功、命功熔 鑄為一吧。其他援佛入 道的術語有如三界 ( 欲界、色界 、無色界),或如 全真家吸收 六道輪迴之說,渲染有情眾生的苦難,而令人生出世修行之念,凡此種對於佛教宇宙觀的借用尚不足以對內丹術構成根本的沖擊。

茲就《悟真篇》而論,‘性’功的根基似仍在於禪家 脈的心性論。在後序中 張伯端仍據中 以來儒釋兩家情性 兩分的習語而 ‘竊以人之生也,皆緣 妄情 而有其身’,⑨又暗合 釋氏性宗 的理路,不對心性做事、理兩截的劃分,遂 云欲免 於有身之患 莫若體夫至 道,欲體夫至道,莫若明乎本心,故心者,道之體也,道者,心之用也,人能察心觀性,則圓明之體自現,無為之用自成,不假施功;頓超彼岸’。⑩‘彼岸’者,亦由 釋氏之 習語 浸假至於普泛 大眾之宗教觀念也。要之,張伯端的內丹術 之宗趣 ,並非要人沉迷於肉身的修煉,而是要‘明心見性’以入無為無不為的大道。在將內丹歸結為心性的方面,白玉 倒也講 丹者心也,心者神也,陽神之謂陽丹,陰神之謂陰丹,其實皆內丹也。’⑴張伯端既以有身為患,不免對於傳統道士執著於長生的立場有所批判,所謂 執其有身而惡死說生,故卒難了悟。’⑵故其宗教解脫的 理念仍或近於 ‘無生’之說,‘求生本自無生,畏滅何曾暫滅’,⑶這是 從覺者 與眾生究竟 的空性上 立論的,又 云‘本是無生無滅,強求生滅區分,祇如罪福亦無根,妙體何曾增損。’⑷齊一生死,物我兩忘的觀念亦為道家的莊子所肯定,‘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 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⑸‘無生’之說,亦即道家清 渾樸之說,故而張伯端 ‘談見性之法,即上所謂無為妙覺之道也’。⑹既以無生 為宗趣 ,則仍須有‘我始會之’⑺的體證入,猶如黑格爾 (Hegel) 所講的從‘自在’而轉化為‘自為’的過程,亦即釋氏解脫 論之 因果理趣中正 、緣、了三因之正因轉為了因,故而張伯端‘欲了無生妙道,莫非自見真心’⑻。

  釋氏的 ‘心性’仍是 側重於妙覺 ,其妙處即在於自性般若的了了證,這是靈魂 (Soul) 與肉體調諧後一種整體的功能,一種動態的演化,仍舊無法還原為肉體的某種確乎可以察知的功能狀態,遑論某種特殊的器官或臟 。故而白玉 ‘神是主,精氣是客’⑼但既然把性、神同離火 之卦 相配而暗暗 指涉心之 ,則仍不免滯於有身之患。

又白玉 雖亦作過一些 頗類禪門 身手 的上堂法語 小參一類 東西,似 頗有些禪味 ,但所嘮嘮叨叨的仍是些無為無修、 隨緣任運的 主張,如 ‘饑來吃飯,困來眠’⑽之類,這是佛、禪傳入 、興起之前的道家思想早就熟諳了的,故而也有學者從另一方面談到‘禪宗的老莊化’云云,其實禪宗之有別於老莊的特色仍在其自性般若,所謂‘終日食而不味,終日衣而不絲’ⅰ則有些意思在。倒是張伯端對此做了些理論上的概括,如他說 性與見裡若明,見向性中自定。’ⅱ至於禪家 ,更為透闢入裡的‘直指’,當 屬洪州禪 的‘見即是性’。就標舉出 體驗的基本情境而言,‘即心即佛’語勉強亦 可謂禪門的 宗旨,這是馬祖大師向眾生說法時,婆婆心切向眾生指點出的。或有自證自入,不被 人惑,祇 管作主行去的。如 唐代駐錫蘇州 鹽官齊安嘗遣人傳謂明 州ⅲ大梅山法常 馬師近日道非心非佛。’法常 任你非心非佛,我 祇管即心即佛 。’ⅳ心、佛二的宗旨,張伯端也曾提到‘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從來皆妄物’。ⅴ人問馬祖大師為何 心即佛 ,師:‘為止小兒啼’,ⅵ所以張伯端講‘若知無佛復無心,如是真如法身佛’。ⅶ禪門機 鋒妙語,或答非所問,或故作 反語徵 ,等等,要之皆為印證‘彼是莫得其偶’的‘道樞’,ⅷ

這顯示在心佛關係的論域中,對任何一種核心論點的肯定與否定形式,以及從各自的推論兩方面來觀察,可以說‘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ⅸ其邏輯的緊湊性還反映在,每一種觀點在其旨趣的進一步貫徹當中都將有悖 論或准悖 論的參與或顯化。例如我們 講見性成 佛,或有學人不了此旨,如 州無業禪師初參馬大師時禮拜 :‘三乘至教,粗亦研窮,常聞禪門即心是佛,實未能了,伏願指示’。馬大師曰:‘即汝所不了心即是,更無別物,不了時即是迷,了時即是悟’。ⅹ‘見即是性’語出馬祖門下的大 珠慧海 ,師自不見性,不是無性,何以故?見即是性,無性不能見,識即是 性,故 名識性 ,了即是性, 喚作了 性,能生萬法 ,喚作法性, 亦名法 身。’丶自然,禪宗與《悟真篇》末 歌頌雜詩等 所言的‘心’與‘性’之間不必如牟宗三先生界定明儒的 有所取於禪宗 的說法時所講的那樣有主觀與客觀的側重。所需注意的僅僅是自在轉化為自為,本覺轉化為始覺的 動態演化或潛能的實現。就實際理地而言,則既可謂‘三界惟心妙理’,丿又可謂 佛性非同異,千燈共 光。’亅又張伯端 性宗直 指中所講的‘心’不是 宗密所界定 的‘肉團心’,不必是 如離卦 那樣特殊化的徵象。

在注重電光火石般的靈感的禪宗師徒那裡,有很多近似於行為藝術的、需要當場氛圍之配合的、令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詭異行徑,讓人深切體會到‘見即是性’的禪味。我們在《海瓊白真人語錄》當中也看到白玉 相似的行徑,或者指向那種 說與不說的 尷尬,如 彭耜問何 為道?答 父母所生口,終不為子說。’亠又上堂 更嫌何處不風流?’冂便下座。真是淵默而 雷聲,令人聳然動容。可是對於宗教試圖幫助人們達到的境界來說,主要並不是這種純粹精靈的流動,對此,儒家所提出的警告是值得認真對待的,他們認為禪不過是 像告子 那樣講‘生之謂性’冖,亦或是‘作用即性’。冫 如果禪 僅僅停留在行為藝術和機智妙語的層面,那麽這個批評或許是對的,但是禪宗更進一步的境界乃是西方心理學家稱之為‘泰然’(Well-being)的狀態勹,‘狂性自歇’匸之後,我們就能更多地體會到煩惱菩提的真諦,據此以往則‘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卩,一應平凡的事物都將閃爍著人性的光輝和散發出純樸的馨香。此種法門正是《壇經》裡的‘無念’、‘無相’、‘無住’。又白玉 的《海瓊問道集》曾以‘和合四象圖’厶展示 其丹法 的另一個側面,即表示須 收攝眼耳 鼻口,以免‘五色令人目盲’云云,四 和合但以‘無念’為訣要。

張伯端主要是一個追求 丹法真訣 的個人修行者的形象。但是比起白玉 作為教團領袖有機會運用禪堂 小參之類 的手法而言,張伯端 在理致的 陳述和‘心性’的看法方面似乎更為鞭辟入裡一些,因為白氏把‘性’認作離火與 元神,而忽略了其所代表的不可逆的整體功能。沒有一種中國宗教會像西方宗教的 Logos 原則那樣認為超越的理性可以成為肉體的主宰,中國的哲人常常免不了大談其‘修身’,在這裡‘身體’並非隱喻,‘身體’指示著效應的呈現,而無上的效應原則亦即三教 所同論的 ‘心性’之源。從大自然飛魚躍的生機到孟子、程顥所 言的‘ 面盎背’,從黃老醫術的經絡脈象 到丹法 的‘五行攢簇’夊,莫不是效應的呈現或效應的分類。早期的道家通過‘歸根復命’或‘心齋坐忘’之類抱樸守真的途徑獲得‘渾沌的知覺’,而禪宗則採取了更為激烈的方式,最終,它們都止於效應呈現的深處 __靈攝受 的‘心性’。如果我們 迴避‘既已為一矣,且得無言乎’宀的悖論,那麽,倒可以認為,包括金丹派南宗在內的大部分宗教派別之間乃是分殊而理一的。

注釋:

Yoga(瑜珈)是梵文,其原義和英語 yoke 的意思‘軛’

一樣,耶NF6D5 曾用過這個字,所以有人附會他到過印度。

②亞里斯多德就是從機能主義的觀點來理解靈魂的地位的,這樣的靈魂是廣義的,滲透到有機生命的一切層次,而最高級的靈魂是理性或神。參見苗力田主 編《亞里斯多德全集》第 3 卷。

③⑥⑦參見劉耀中、李以洪著《建造靈魂的廟宇》,東方出版社1996 年版。

④⑤轉引 自卿希泰 主編《中國道教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 年版,第 3 第 67、161

⑧所謂‘閻浮’,據佛教宇宙觀所 ,吾人即居住在 婆世界須彌山周圍四大洲中的 閻浮提洲或 簡稱‘閻浮’。

⑨⑩⑵⑶⑷⑹⑻ⅱⅴⅶ丿亅《悟真篇淺解》,中華書局1990 年版,第 175、182、195、176、201、190、185、183、182 頁。

⑴⑼《海瓊白真人語錄》卷1,《道藏》第 33 冊第 111、115 頁。

⑸《莊子·大宗師》。

⑺《涅 NB231 集解》,續藏經編九十四套第 2 冊第 109 頁右。

⑽《修真十書》卷 41《水調歌頭·自述十首》, 禪門中 最著名的表述出自大 珠慧海 禪師,見於《景德錄》卷 6,《大正藏》卷 51 第 247 頁下。

ⅰ見於白玉 《靜余玄問》,又《古尊宿語錄》卷 15 載雲門文的名句 :‘若是得道底人……終日著衣吃飯,未嘗觸著一粒米掛著一縷絲’。

ⅲ唐代的明州即今浙江寧波。

ⅳⅹ《祖堂集》卷15。

ⅵ《景德傳燈錄》卷 6,《大正藏》卷51246頁上。

ⅷⅸ宀《莊子·齊物論》。

丶卩《五燈會元》,中華書局 1984 年版,第 1571135 頁。

亠冂《海瓊白真人語錄》卷 3,《道藏》第33 冊冊第129131 頁。

冖語見《孟子·告子上》。後儒引以判釋禪家

冫如《朱子語類》卷 126‘釋氏專以作用為性’。

勹參見鈴木大 弗洛姆著,孟祥森譯《禪與心理分析》,臺灣志文出版社。

匸語出《楞嚴經》。

厶夊《傳道集》,《道藏》第 33 冊第148 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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