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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樵问对 |
[北宋] 邵雍着 |
渔者垂钓于伊水之上。樵者过之,弛担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问于渔者,曰「鱼可钩取乎?」 曰:“然。」 曰:“钩非饵可乎?」 曰:“否。」 曰:非钩也,饵也。鱼利食而见害,人利鱼而蒙利。其利同也,其害异也。敢问何故?」 渔者曰:「子樵者也,与吾异治,安得侵吾事乎?然亦可以为子试言之。彼之利,犹此之利也; 被之害,亦犹此之害也。子知其小,未知其大。鱼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 鱼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子知鱼终日得食为利,又安知鱼终日不得食为害?如是,则食之害也重,而钩之害也轻。子知吾终日得鱼为利,又安知吾终日不得鱼不为害也?如是,则吾之害也重,鱼之害也轻。以鱼之一身,当人之一食,则鱼之害多矣; 以人之一身,当鱼之一食,则人之害亦多矣。又安知钓乎大江大海,则无易地之患焉?鱼利乎水,人利乎陆,水与陆异,其利一也; 鱼害乎饵,人害乎财,饵与财异,其害一也。又何必分乎彼此哉!子之言,体也。独不知用尔。」 樵者又问曰:「鱼可生食乎?」 曰:“烹之可也。」 曰:“必吾薪济子之鱼乎?」 曰:“然。」 曰:“吾知有用乎子矣。」 曰:「然则子知子之薪,能济吾之鱼,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济吾之鱼也。薪之能济鱼久矣,不待子而后知。苟世未知火之能用薪,则子之薪虽积丘山,独且奈何哉?」 樵者曰:「愿闻其方。」 曰:「火生于动,水生于静。动静之相生,水火之相息。水火,用也; 草木,体也。用生于利,体生于害。利害见乎情,体用隐乎性。一性一情,圣人能成子之薪。犹吾之鱼,微火则皆为腐臭朽坏,而无所用矣,又安能养人七尺之躯哉?」 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已知之矣。敢问善灼物,何必待薪而后传?」 曰:「薪,火之体也。火,薪之用也。火无体,待薪然后为体; 薪无用,待火然后为用。是故凡有体之物,皆可焚之矣“。 曰:“水有体乎?」 曰:“然。」 曰:「火能焚水乎?」 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随,故灭。水之体,能随而不能迎,故热。是故有温泉而无寒火,相息之谓也。」 曰:“火之道生于用,亦有体乎?」 曰:火以用为本,以体为末,改动。水以体为本,以用为末,故静。是火亦有体,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济,又能相息。非独水火则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尔!」 樵者曰:「用可得闻乎?」 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 可以言传者,物之情也; 可以像求者,物之形也; 可以数取者,物之体也。用也者,妙万物为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传。」 曰:“不可以言传,则子恶得而知之乎?」 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言传。非独吾不能传之以言,圣人亦不能传之以言也。」 曰:“圣人既不能传之以言,则六经非言也耶?」 曰:“时然后言,何言之有?」 樵者赞曰:「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天下之能事毕矣,又何思何虑!吾而今而后,知事心践形之为大。不及于之门,则几至于殆矣!」 乃析薪烹鱼而食之饬,而论《易》。 渔者与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渔者叹曰:「熙熙乎万物之多,而未始有杂。吾知游乎天地之间,万物皆可以无心而致之矣。非子则孰与归焉!」
樵者曰:「敢问无心致天地万物之方?」 渔者曰:「无心者,无意之谓也。无意之意,不我物也。不我物,然后定能物物。」 曰:“何谓我,何谓物?」 曰:「以我循物,则我亦物也; 以物徇我,则物亦我也。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万物也,何天地之有焉!万物亦天地也,何万物之有焉!万物亦我也,何万物之有焉!我亦万物也,何我之有焉!何物不我,何我不物!如是则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况于人乎?况于物乎?」 樵者问渔者曰:「天何依?」 曰:“依乎地。」 曰:“地何附?」 曰:“附乎天。」 曰:“然则天地何依何附?」 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气。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有无之相生,形气之相息。终则有始,终始之间,其天地之所存乎?天以用为本,以体为末; 地以体为本,以用为末。利用出入之谓神,名体有无之谓圣。唯神与圣,能参乎天地者也。小人则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实丧之患也。夫名也者,实之客也; 利也者,害之主也。名生于不足,利丧于有余。害生于有余,实丧于不足。此理之常也。养身者必以利,贪夫则以身循利,故有害生焉。立身必以名,众人则以身循名,故有实丧焉。窃人之财谓之盗。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败露也,唯恐其多矣。夫贿之与赃,一物也。而两名者,利与害故也。窃人之美谓之徼。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败露,唯恐其多矣。夫誉与毁,一事也。而两名者,名与实故也。凡言朝者,萃名之所也; 市者,聚利之地也。能不以争处乎其间,虽一日九迁,一货十倍,何害生实丧之有耶?是知争也者,取利之端也; 让也者,趋名之本也。利至则害生,名兴则实丧。利至名兴,而无害生实丧之患,唯有德者能之。天依地,地附天,岂相远哉!」 渔者谓樵者曰:「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 天下将乱,则人必尚言也。尚行,则写实之风行焉; 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 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三王,尚行者也; 五霸,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于义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义利之相去,一何如是之远耶?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言之于口,人得而闻之; 行之于身,人得而见之; 尽之于心,神得而知之。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是知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 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无口过易,无身过难; 无身过易,无心过难。既无心过,何难之有!吁!安得无心过之人,与之语心哉!」 渔者谓樵者曰:「子知观天地万物之道乎?」 樵者曰:「未也。愿闻其方。」 漁者曰:「夫所以謂之觀物者,非以目觀之也;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也;非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理也。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所以謂之理者,窮之而後可知也;所以謂之性者,盡之而後可知也;所以謂之命者,至之而後可知也。此三知者,天下之真知也,雖聖人無以過之也。而過之者,非所以謂之聖人也。夫鑒之所以能為明者,謂其能不隱萬物之形也;雖然鑒之能不隱萬物之形,未若水之能一萬物之形也;雖然水之能一萬物之形,又未若聖人之能一萬物情也。聖人之所以能一萬物之情者,謂其聖人之能反觀也。所以謂之反觀者,不以我觀物也。不以我觀物者,以物觀物之謂也。既能以物觀物,又安有我於其間哉?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與人皆物也。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為己之目,其目無所不觀矣;用天下耳為己之耳,其耳無所不聽矣;天下之口為己之口,其口無所不言矣;用天下之心為己之心,其心無所不謀矣。夫天下之觀,其於見也,不亦廣乎!天下之所,其於聞也,不亦遠乎!天下之言,其於論也。不亦高乎?天下之謀,其於樂也,不亦大乎!夫其見至廣,其聞至遠,其論至高,其樂至大,能為至廣、至遠、至高、至大之事,而中無一為焉,豈不謂至神至聖者乎?非唯吾謂之至神至聖者乎,而天下謂之至神至聖者乎?非唯一時之天下謂之至神至聖者乎,而千萬世之天下謂之至神至聖者乎?過此以往,來之或知也已。」 樵者問漁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魚?」 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魚。」 曰:「六物具也,豈由天乎?」 曰:「具六物而得魚者,人也。具六物而所以得魚者,非人也。」 樵者未達,請問其方。 漁者曰:「六物者,竿也,綸也,浮也,沈也,鉤也,餌也。一不具,則魚不可得。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魚者,非人也。六物具而不得魚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魚者也。是知具六物者,人也。得魚與不得魚,天也。六物不具而不得魚者,非天也,人也」。 樵者曰:「人有禱鬼神而求福者,福可禱而求耶?求之而可得耶?敢問其所以。」 曰:「語善惡者,人也,福禍者,天也。天道福善而禍淫,鬼神豈能違天平?自作之咎,固難逃已;天降之災,禳之奚益?修德積善,君子常分。安有餘事於其間哉!」 樵者曰:「有為善而遇禍,有為福而獲福者,何也?」 漁者曰「有幸與不幸也。幸不幸,命也;當不當,分也。命一分,人其逃乎?」 曰:「何謂分?何謂命?」 曰:「小人之遇福,非分也,有命也:當禍,分也,非命也。君子之遇禍,非分也,有命也;當福,分也,非命也」。 漁者謂樵者曰:「人之所謂親,莫如父子也;人之所謂疏,莫如路人也。利害在心,則父子過路人遠矣。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猶或奪之,況非天性者乎?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路人之相逢則過之,固無相害之心焉,無利害在前故也。有利害在前,則路人與父子,又奚擇焉?路人之能相交以義,又何況父子之親乎!夫義者,讓之本也;利者,爭之端也。讓則有仁,爭則有害。仁與害,何相去之遠也!堯、舜亦人也,桀、紂亦人也。人與人同,而仁與害異爾。仁因義而起,害因利而生。利不以義。則臣弒其君者有焉,子弒其父者有焉。豈若路人之相逢,一目而交袂於中逵者哉!」 樵者謂漁者曰「吾嘗負薪矣,舉百斤而無傷吾之身,加十斤則遂傷吾之身。敢問何故?」 漁者曰:「樵則吾不知之矣。以吾之事觀之,則易地皆然。吾嘗釣而得大魚,與吾交戰。欲棄之,則不能捨;欲取之,則未能勝。終日而後獲,幾有沒溺之患矣。非直有身傷之患耶!魚與薪則異也,其貪而為傷則一也。百斤,力分之內者也;十斤,力分之外者也。力分之外,雖一毫猶且為害,而況十斤乎!吾之貪魚,亦何以異子之貪薪乎!」 樵者歎曰:「吾而今而後,知量力而動者、智矣哉!」 樵者謂漁者曰:「子可謂知易之道矣。吾也問易有太極,太極何物也?」 曰:「無為之本也。」 曰:「太極生兩儀,兩儀天地之謂乎?」 曰:「兩儀,天地之祖也,非止為天地而已也。太極分而為二,先得一為一,後得一為二。一二謂兩儀。」 曰:「兩儀生四象,四象何物也?」 曰:「四象謂陰陽剛柔。有陰陽然後可以生天,有剛柔然後可以生地。立功之本,於斯為極。」 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謂也?」 曰:「謂乾、坤、離、坎、兌、艮、震、巽之謂也。疊相盛衰終始於其間矣。因而重之,則六十四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備矣。」 樵者問漁者曰:「複何以見天地之心乎?」 曰:「先陽己盡,後陽始生,則天地始生之際,中則當日月始周之際,末則當星辰始終之際。萬物死生,寒暑代謝,晝夜變遷,非此無以見之。當天地窮極之所必變,變則通,通則久。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後不省方,順天故也。」 樵者謂漁者曰:「無妄,災也。敢問何故?」 曰:「妄則欺他,得之必有禍,斯有妄也。順天而動,有禍及者,非禍也,災也。猶農有思豐而不勤稼稻者,其荒也,不亦禍乎?農有勤稼穡而複敗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災乎?故象言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貴不妄也。」 樵者問:「姤,何也?」 曰:「姤,遇也,柔遇剛也,與夫正反。夫始逼壯,姤遇壯,陰始遇陽,故稱姤焉。觀其姤,天地之心,亦可見矣。聖人以德化及此,罔有不昌。故象言施命告四方,履霜之慎,其在此也。」 漁者謂樵者曰:「春為陽始,夏為陽極;秋為陰始,冬為陰極。陽始則溫,陽極則熱;陰始則涼,陰極則寒。溫則生物,熱則長物,涼則收物,寒則殺物。皆一氣別而為四焉。其生萬物也亦然。」 樵者問漁者曰:「人之所以能靈於萬物者,何以知其然耶?」 漁者對曰:「謂其目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聲色氣味者,萬物之體也。目耳鼻口者,萬人之用也。體無定用,惟變是用;用無定體,惟化是體。體用交而人物之道於是乎備矣。然則人亦物也,聖亦人也。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萬物之物,有億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生一一之物,當兆物之物,豈非人乎?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萬人之人,有億人之人,有兆人之人。生一一之人,當兆人之人者,豈非聖乎?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聖也是者,人之至者也。物之至者,始得謂之物之物也;人之至者,始得謂之人之人也。夫物之至者,至物之謂也;而人之至者,至人之謂也。以一至物而當一至人,則非聖而何?人謂之不聖,則吾不信也。何哉?謂其能以一心觀萬心,一身觀萬身,一物觀萬物,一世觀萬世者焉;又謂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者焉;又謂其能以上識天時,下盡地理,中盡物情,通照人事者焉;又謂其能以彌綸天地,出入造化,進退今古,表裏人物者焉。噫!聖人者,非世世而效聖焉,吾不得而目見之也。雖然吾不得而目見之,察其心,觀其跡,探其體,潛其用,雖億萬年亦可以理知之也。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別有天地萬物,異乎此天地萬物。則吾不得而知已。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聖人亦不得而不知之也。凡言知者,謂其心得而知之也。言言者,謂其口得而言之也。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惡得而言之乎?以心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謂妄知也;以口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謂妄言也。吾又安能從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漁者謂樵曰:「仲尼有言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夫如是,則何止於百世而已哉!億千萬世,皆可得而知之也。人皆知仲尼之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不欲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則已,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則捨天地將奚之焉?人皆知天之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不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捨動靜將奚之焉?夫一動一靜者,天地至妙者歟?夫一動一靜之間者,天地人至妙至妙者歟?是知仲尼之所以能盡三才之道者,謂其行無轍跡也。故有言曰:『予欲無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其此之謂與?」 漁者謂樵者曰:「大哉:權之與變乎?非聖人無以盡之。變然後知天地之消長,權然後知天下之輕重。消長,時也;輕重,事也。時有否泰,事有損益。聖人不知隨時否泰之道,奚由知變之所為乎?聖人不知隨時損益之道,奚由知權之所為乎?運消長者,變也;處輕重者,權也。是知權之與變,聖人之一道耳」。樵者問漁者曰:「人謂死而有知,有諸?」 曰:「有之。」 曰:「何以知其然?」 曰:「以人知之」。 曰:「何者謂之人?」 曰:「目耳鼻口心胆脾肾之气全,谓之人。心之灵曰神,胆之灵曰魄。脾之灵曰魂,肾之灵曰精; 心之神发乎目,则谓之视; 肾之精发乎耳,则谓之听; 脾之魂发乎鼻,则谓之臭; 胆之魄发乎口,则谓之言。八者具备,然后谓之人。夫人也者,天地万物之秀气也。然而亦有不中者,各求其类也。若全得人类,则谓之曰全人之人。夫全类者,天地万物之中气也,谓之曰全德之人也。全德之人者,人之人者也。夫人之人者,仁人之谓也。唯全人,然后能当之。人之生也,谓其气行,人之死也,谓其形返。气行则神魂交,形返则精魄存。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则谓之曰阳行; 返于地,则谓之曰阴返。阳行则昼见而夜伏者也,阴返则夜见而昼伏者也。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月者日之影也,阳者阴之形也,阴者阳之影也,人者鬼之形也,鬼者人之影也。人谓鬼无形而无知者,吾不信也。」 樵者问渔者曰:「小人可绝乎?」 曰:不可。君子禀阳正气而生,小人禀阴邪气而生。无阴则阳不成,无小人则君子亦不成,唯以盛衰乎其间也。阳六分,则阴四分; 阴六分,则阳四分。阳阴相半。则各五分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时有盛衰也。治世则君子六分。君子六分,则小人四分,小人固不胜君子矣。乱世则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谓各安其分也。君不君,臣不君,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妇不妇,谓各失其分也。此则由世治世乱使之然也。君子常行胜言,小人常言胜行。故世治则笃实之士多,世乱则缘饰之士众。笃实鲜不成事,缘饰鲜不败事。成多国兴,败多国亡。家亦由是而兴亡也。夫兴家与兴国之人,与亡国亡家之人,相去一何远哉!」 樵者问渔者曰:「人所谓才者,有利焉,有害焉者,何也?」 渔者曰:「才一也,利害二也。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才之正者,利乎入而及乎身者也; 才之不正者,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 曰:“不正,则安得谓之才?」 曰:「人所不能而能之,安得不谓之才?圣人所以惜乎才之难者,谓其能成天下之事而归之正者寡也。若不能归之以正,才则才矣,难乎语其仁也。譬犹药之疗疾也,毒药亦有时而用也。可一而不可再也,疾愈则速已不已则杀人矣。平药则常日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能驱重疾而无害人之毒者,古今人所谓良药也。《易》曰:’ 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如是,则小人亦有时而用之。时平治定,用之则否。《诗》云:’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其小人之才乎!」 樵者谓渔者曰:「国家之兴亡,与夫才之邪正,则固得闻命矣。然则何不择其人而用之?」 渔者曰:「择臣者,君也; 择君者,臣也。贤愚各从其类而为。奈何有尧舜之君,必有尧舜之臣; 有桀纣之君,而必有桀纣之臣。尧舜之臣,生乎桀纣之世,犹桀纣之臣。生于尧舜之世,必非其所用也。虽欲为祸为福。其能行乎?夫上之所好,下必好之。其若影响,岂待驱率而然耶?上好义,则下必好义,而不义者远矣; 上好利,下必好利,而不利者远矣。好利者众,则天下日削矣; 好义者众,则天下日盛矣。日盛则昌,日削则亡。盛之与削,昌之与亡,岂其远乎?在上之所好耳。夫治世何尝无小人,乱世何尝无君子,不用则善恶何由而行也。」樵者曰:「善人常寡,而不善人常众; 治世常少,乱世常多,何以知其然耶?」 曰:「观之于物,何物不然?譬诸五谷,耘之而不苗者有矣。蓬莠不耘而犹生,耘之而求其尽也,亦未如之何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有自来矣。君子见善则喜之,见不善则远之; 小人见善则疾之,见不善则喜之。善恶各从其类也。君子见善则就之,见不善则违之; 小人见善则违之,见不善则就之; 君子见义则迁,见利则止; 小人见义则止,见利则迁。迁义则利人,迁利则害人。利人与害人,相去一何远耶?家与国一也,其兴也,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鲜。其亡也,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鲜。君子多而去之者,小人也; 小人多而去之者,君子也。君子好生,小人好杀; 好生则世治,好杀则世乱。君子好义,小人好利。治世则好义,乱世则好利。其理一也。」 钓者谈已,樵者曰:“吾闻古有伏羲,今日如睹其面焉。」拜而谢之,及旦而去。 ——全文终—— |